汉武帝的话刚说完，宣室殿里安静的可怕。
奉车都尉！官秩两千石！天子近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凌岳身上，里面混着震惊和嫉妒。
对一个没背景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霍去病的心也咯噔一下。他替凌岳高兴，但又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当了奉车都尉，就要天天跟在皇帝身边，自己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大家都以为凌岳会马上磕头谢恩，但他却做了个让所有人都傻眼的举动。
凌岳又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在安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楚。
“草民万万不敢受此封赏！”
“哗——”
大殿里顿时一片哗然，几个老臣都惊讶的抬起了头。
这人疯了吗？这么大的富贵送到眼前，他居然不要？
汉武帝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盯着地上的人影：“为什么？”
凌岳没抬头，后背因为有伤还很僵硬，此刻却挺的笔直。
他能感到背后所有人的目光，更能感到皇帝身上传来的压力。
但他心里很清楚，富贵再好，也比不上他心里的那个念头。
“回陛下，草民的命是霍公子给的。没有他，草民早就死在沙漠里了，连名字都不会留下。这救命的恩情，比什么都重。”
他的声音沉稳，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楚。
“我发过誓，这辈子愿意当公子的影子，跟在他身边。在战场上，我替他挡刀；在朝堂上，我护着他。”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奉车都尉是陛下的心腹，是天大的荣耀。但我心里，只想当冠军侯一个人的影卫。我这人笨，这辈子只认一个主子！请陛下成全！”
说完，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额头已经红了。
霍去病愣在原地，看着凌岳的背影。
刚才那点复杂的失落感，在听到“只想做冠军侯一人的影卫”时，一下子全没了。
一股热流冲上心头，涨的他胸口发疼。
他霍去病一直都是别人巴结的对象，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为了给他当个影子，连皇帝给的富贵都不要了。
这不是投靠，是把命和前程都交给了他。
霍去病鼻子一酸，眼眶竟然有点发热，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汉武帝盯着凌岳看了很久。
他眼里的不快慢慢没了，变成了一种欣赏。
他的目光从凌岳身上移开，落在了霍去病那张又惊又感动的年轻脸上。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刘彻不缺忠臣，但他最快的那把刀，需要一个好刀鞘。
这个凌岳不只是个人才，更是霍去病的磨刀石和定心丸！
有这么个忠心又能干的人在身边，霍去病这把刀只会更锋利，更敢拼！
“好，”汉武帝终于开口，声音竟然温和了些，还带了点笑意，“很好！”
他走下台阶，亲自把凌岳扶起来，动作里满是欣赏。
“既然你主意已定，朕就答应你。奉车都尉的职位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来找朕。但黄金和锦缎你必须收下，这是你献上马具的功劳，不能推辞！”
接着，他转向霍去病，眼神深沉：“去病，你得了个好帮手，一个能为你拼命的兄弟。要好好待他，别辜负了他这份忠心。”
“臣……遵旨！”
霍去病躬身回答，声音竟然有点低沉沙哑。
回府的马车里很安静。
霍去病时不时看一眼靠着车壁闭眼休息的凌岳，凌岳的脸色因为背伤和磕头有点发白，呼吸也有些不稳。
“你真是个……傻子。”
霍去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沙哑。
凌岳睁开眼，眼里很清亮，甚至带着笑意：“侯爷觉得，在长安城里当个皇帝近臣，每天按规矩办事，比跟着侯爷去草原上打狼更有意思？”
霍去病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半天没说话。
他看着凌岳坦然的眼神，最后没忍住，嘴角咧开一个怎么也压不住的笑，那笑容灿烂的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当晚，霍去病在自己院子里摆了酒席，把下人都赶了出去。
月光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坐着，桌上摆满了菜和好几坛兰陵美酒。
“来，为我这个傻子影卫，干了这杯！”
霍去病举起酒杯，月光下他的眼睛特别亮。
凌岳伤口还疼，本来不能多喝，但也举起杯子跟他重重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很烈。三杯下肚，霍去病平时那股少年老成的锐气就散了不少，脸颊泛红，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
他拿着一只烤的流油的鸡腿，醉醺醺的指着凌岳，“今天在殿上，刘康那老头胡说八道的时候，我真想一拳打过去，让他知道什么叫沙场血性！”
凌岳笑了：“那明天弹劾你的奏章，就能从宫里堆到你家门口了。”
“那又怎么样？”
霍去病哼了一声，又灌下一大口酒，“一群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老家伙！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不知道匈奴人怎么在马上射箭，不知道一不小心就会被砍掉脑袋！只有我们知道，你和我。”
他特意加重了“你和我”三个字，眼神很亮。
凌岳心里一暖，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才算真正被这个骄傲的少年将军，当成了可以把后背交出去的自己人。
两人边喝边聊，从新马具聊到匈奴骑兵的弱点。
霍去病想法很多，虽然有些还不成熟，但都很有见地，不愧是天生的将军。
凌岳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点拨一两句，帮他把那些零散的想法理清楚。
月亮升到了正中间，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霍去病忽然不说话了。
他盯着手里的酒杯，眼神有点飘。
“我舅父，”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大将军卫青，当年只是平阳公主府的一个马夫。现在，他是大汉的顶梁柱，匈奴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腿软，掉头就跑。”
霍去病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有点发苦：“全长安的人都说我霍去病是天生的将星。可他们不知道，我每次站在舅父身边，看着他那些战功……都觉得喘不过气。”
舅父的功劳太大了，大到让他这个外甥有些难受。
所有人都说他是卫青的外甥，这个身份是他的荣耀，也像一道绳索把他捆着。
凌岳从没见过霍去病这个样子。
平时那个骄傲的少年将军不见了，现在坐在眼前的，只是一个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年轻人。
霍去病一口喝光杯里的酒，猛的抬起头。
他那双总是很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有了点水光，带着醉意看着凌岳。
“凌岳，”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你说……我霍去病，有一天，真的能超过舅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