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的地砖很冷,寒气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今天的大殿,比平时更加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大殿中间的一个漆黑托盘。
上面放着一个怪东西。
那是一顶头盔,但不是中原的样式。它由一整块铁锻造出来,颜色灰暗,两边的护颊像铁板一样。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头盔顶上那簇高高的马鬃,红的像血。头盔下面连着一副金属面甲,只留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看着很吓人。
几个文官缩着脖子,离得远远的,小声议论。
“这不会是鬼怪用的东西吧?”
“听回来的斥候说,那帮人金发绿眼,长得跟妖怪似的。打仗的时候也不喊叫,就举着大盾往前冲,箭射不透,刀也砍不进,跟鬼兵一样。”
气氛很压抑。未央宫里平阳长公主案子的血腥味还没散干净,现在又来了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好像预示着大汉要倒霉。
汉武帝刘彻坐在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西域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手指关节都白了。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头盔,脸色阴沉,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在压着火气。
“陛下。”
一个有点尖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李广利站了出来。他刚靠着妹妹受宠当上官,穿着一身新朝服,但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他看了一眼那个吓人的头盔,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李广利拱手说:“臣觉得,西域那么远,那边的人又爱耍花样。这个所谓的神鬼之兵,恐怕是西域那些小国家编出来骗我们派兵的,或者就是想赖掉今年的贡品。现在国库里钱不多,匈奴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要是为了几句谎话就出兵,恐怕会劳民伤财,影响国家根本。”
李广利这话说得挺好听,不少保守的文臣都点头表示同意。
“谎话?”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突然在大殿里响起。
凌岳从武将的队列里走了出来。他身上带血的战袍已经换成了新的黑色侯爵朝服,腰上系着玉带。只是他鬓角的几缕白发,在一群黑头发的朝臣里特别显眼。
他直接走到漆盘前,看都没看李广利一眼,伸手就把那顶鬼面盔拿了起来。
“这东西重七斤四两,纯铁打造的,手艺跟我们大汉完全不一样。里面的衬里是西域那边才有的熟牛皮,还能闻到一股海腥味。”凌岳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头盔,发出“当当”的闷响,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他转过身,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李广利:“李大人,你家编瞎话,能编出这种我们从没见过的打铁手艺?你觉得西域那些小国家有这个本事,还是有这个闲钱?”
李广利被问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硬着脖子说:“定远侯,你这是长他人志气!这东西看着吓人,未必就……”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
凌岳懒得再废话,反手拔出腰间的惊蛰剑。一道剑光闪过,带着风声,狠狠的劈在了头盔上。
“当!”
火星乱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不少文官都捂住了耳朵。
凌岳收剑回鞘,动作一气呵成。再看那头盔,上面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连个口子都没有,表面甚至都没有凹下去一点。
“好硬的铁。”刘彻身体猛的往前倾,眼睛眯了起来,透出寒光。
“这叫大秦,也就是大陆最西边的罗马。”凌岳把头盔重重扔回盘子里,声音冰冷的说,“他们的冶铁技术,专门用来做重甲和厚盾,不比我们大汉差。这头盔是防劈砍的,他们那种方盾更能连成一堵墙。陛下,这帮人不是鬼,是一群闻着味儿跨过万里来抢东西的敌人。”
刘彻猛的站起来,大步走到身后的巨型地图前。
那张羊皮地图上,匈奴的地盘已经被抹掉了一大半,但在更西边那片空白的地方,此刻好像有一团黑雾正在逼近,想要吞掉大汉的边疆。
“匈奴刚打完,我的马还没歇口气,西边又来了这么个硬茬。”刘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那是连年打仗留下的。
他转过身,目光慢慢扫过大殿里的臣子。
卫青今天请了病假没来。平阳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位曾经的大汉利刃,心里已经没有了锐气。
剩下的武将里,李广利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公孙贺年纪大了,李敢虽然勇猛但不够稳重,都担不起这个重任。
谁能去?
谁敢去?
难道大汉真的没人能用了吗?
刘彻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凌岳身上。
凌岳正准备上前一步。他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不好,内力没恢复,经脉还有伤,但只要大汉需要,只要这朝堂上没人敢站出来,他凌岳就算拼了命,也得上。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特别。
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甲叶碰撞的声音清脆好听,像踩着战鼓的鼓点,一步步靠近,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大家的心跳上。
“陛下!杀鸡哪用得着牛刀?对付这种不开化的蛮夷,哪需要定远侯亲自出马?!”
这个声音很响亮,也很嚣张,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狂劲,穿过厚重的殿门传了进来。
大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也太久没听到了。
“轰!”
殿门被两个金吾卫猛的推开。
中午的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在来人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金色影子。
光影散去,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鱼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外面罩着火红的战袍,头戴冲天冠,腰上挂着汉剑。
霍去病。
他大步走进来,脸上一点病态都没有。
之前灰败的脸色不见了,现在是健康的红润。那双曾经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像两把刚磨好的刀,看人时神采飞扬,傲气十足。
“冠……冠军侯?”
“他……他不是快不行了吗?”
“太医不是说准备后事了吗?”
朝堂上一片骚动,像油锅里滴进了水。不少老臣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看到了回光返照的幻觉。
霍去病根本没理那些议论。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路过凌岳身边时,停了一下。
两人对视。
凌岳看着这张重新充满活力的脸,看着那对飞扬的眉毛,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眼眶有点热。
这是他用三十年寿命换回来的。
值了。真他妈的值了!
霍去病对凌岳挑了挑眉,嘴角带着那熟悉的、有点坏的笑容,压低声音说:“兄弟,这阵子辛苦你替我挡着了。现在,该轮到我活动活动筋骨了。”
说完,他转身对着刘彻,单膝重重跪下,甲叶发出一声响,震得人心头一跳。
“臣霍去病,大病初愈,特来向陛下请战!”
刘彻直接从龙椅上冲了下来,也顾不上皇帝的架子,几步走到霍去病面前,双手发抖的扶起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好,好,好!”刘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眶有些发红,用力的拍着霍去病的肩膀:“你总算好了。身体真的大好了?”
“陛下若是不信……”
霍去病站直身子,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顶被凌岳扔回盘子里的罗马头盔上。
他大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直接扣住了头盔的顶部。
“喝!”
霍去病一声低喝,手背上青筋暴起。那股从生生不息膏里得来的力量,混合着他体内的内息,瞬间爆发。
“吱嘎——吱嘎——”
金属扭曲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那顶连惊蛰剑都只能砍出白印的精铁头盔,竟然在霍去病的掌心里开始变形、扭曲。
护颊向内塌陷,顶部的装饰底座崩裂,原本圆润的头盔像是被一股巨力捏扁了一大块。
“当啷!”
变成废铁的头盔被随手扔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李广利的脚边。这位新贵吓得猛的后退两步,差点坐倒在地。
大殿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这还是人的力气吗?
“这种铁疙瘩,看着唬人,其实是个空壳子。”
霍去病随意的拍了拍手上的铁锈,笑的灿烂,仿佛刚才只是捏碎了一个核桃,“只要力气够大,捏扁它不难。罗马人?呵呵,土鸡瓦狗罢了!”
“哈哈哈哈!”刘彻大笑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声震动着大殿,“好!有冠军侯在,朕还怕什么西边来的敌人!这天下,依旧是我大汉的天下!”
“陛下,臣愿领兵五万,即刻西征!臣要让这天下知道,陛下的冠军侯,霍去病,回来了!”霍去病抱拳请命,眼里全是战意。
“慢着。”
凌岳开口了。
他走上前,冷静的拦在霍去病身前:“陛下,去病刚恢复,身体底子还虚,不适合长途奔袭。况且罗马军团的虚实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战法与匈奴完全不同。如果贸然大军压境,容易吃亏。”
霍去病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兄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兵贵神速,等我们摸清了底细,机会就错过了。”
“这是谨慎。”凌岳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你是三军主帅,是大汉的胆魄,不是冲锋陷阵的斥候。万一对方有埋伏,或者你在那边水土不服,再病倒了怎么办?大汉经不起第二次折腾,我也不想再救你第二次。”
最后一句话,凌岳说的很轻,却让霍去病到了嘴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凌岳鬓角那抹刺眼的白发,那是为了救他付出的代价。霍去病眼中的狂气收敛了一些。
“末将愿往!”
一个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
李敢从武将队列里大步走出。
这位飞将军李广的儿子,经历过漠北之战,脸上少了几分鲁莽,多了几分沉稳。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两位侯爷都是国之栋梁,不可轻动。末将愿领八百飞狐军,为大军探路!若那罗马人是鬼,末将就捉个鬼回来给陛下下酒!若是狼,末将就拔了它的牙!”
刘彻看向凌岳,征询他的意见。
凌岳微微点头:“李校尉熟悉骑射,飞狐军又是轻骑精锐,打探消息最合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准!”刘彻大手一挥,“李敢,朕给你八百快马,一人三骑。记住,只许探查,不许恋战!朕要活的罗马舌头,还要他们的行军图!”
“诺!”李敢领命,起身后冲着霍去病和凌岳重重抱拳,眼神坚定,转身大步离去。
……
散朝后,偏殿内。
一张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模拟着西域的地形。
凌岳、霍去病、李敢三人围在沙盘旁。
“这里,是葱岭。”凌岳拿着一根木棍,指着沙盘西边的一处隘口,“罗马人如果是重步兵,肯定走不快,而且需要水源和补给。他们想进西域,这条河谷是必经之路。”
霍去病盯着地形,手指在沙盘上划了一道大胆的弧线:“如果是我,我就不走河谷。我会带轻骑翻过这座山,虽然危险,但能直插背后,断了他们的粮道。”
“罗马人做不到。”凌岳摇头,语气笃定,“他们身上披着几十斤重的板甲,还带着能遮住半个身子的大盾牌,翻山就是找死。他们的弱点就是笨重,不够灵活。”
“笨重?”李敢眼睛一亮,“那我就用放风筝的打法,拖死他们。咱们汉军的弓弩射程远,骑兵速度快,能玩死这帮铁王八!”
“对,千万别硬碰硬。”凌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李敢,“这里面有个新东西,是我让工匠连夜改良的司南,叫指南针。西域沙漠风沙大,容易迷路,这东西能救命。”
李敢接过指南针,郑重的收好:“定远侯放心,李敢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这次绝不给大汉丢脸,也绝不给父亲丢脸!”
看着李敢远去的背影,霍去病靠在沙盘边,手痒的摸了摸腰间的刀柄。
“凌兄,你说那罗马人,真有那么麻烦?刚才那头盔虽然硬,但在我手里也不怎么样。”
“比你想的还要麻烦。”凌岳看着沙盘上那片未知的区域,神色没有放松,“他们的方阵像个铁壳,咱们的普通弩箭未必射得穿。而且……我担心有人在给他们带路。”
“带路?”霍去病眼神一冷,“你是说……”
“宇文烈虽然死了,但他背后的宇文家族还在。”凌岳想起那个死去的匈奴军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个家族的人,流着汉人的血,心却是狼。如果他们和罗马人勾结,把大汉的地图和虚实卖给对方……”
霍去病冷笑一声,手指猛的插进沙盘的沙土中,狠狠一搅:“那就把他们揪出来,连骨头一起碾碎!”
……
长安城南,一处油坊深处。
地下密室。
空气里满是霉味和油烟味,昏暗的烛火在墙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一个独眼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缓缓转动着两枚核桃。
那核桃不是木头,而是两块打磨光滑的人头骨,看着像是婴儿的头盖骨。
“霍去病好了?”
老者声音沙哑,他唯一的右眼浑浊不堪,眼神却透着阴冷。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是……据说在朝堂上徒手捏扁了罗马人的精铁头盔。现在长安城都在传,说他是天神下凡,是真武大帝转世。”
“天神?”
老者嗤笑一声,手里的骨核桃转的“咔咔”作响,在这死寂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不过是用了药,透支性命换来的力量罢了。”
这人就是宇文家的族长,宇文复。
宇文复慢慢的站起来,驼着背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用红色的笔标出了汉军的关隘、粮仓和水源。
“烈儿死了,死的好。”宇文复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漠北,停在一个红叉上,语气平淡的听不出情绪,“他用命把局势搅乱了,现在,该我来收拾残局了。”
宇文复转过身,看向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摆着一个奇怪的机关鸟,几个工匠正满头大汗的调试着。
“告诉罗马的统帅,汉朝的冠军侯是个急性子,受不了刺激。”宇文复笑了起来,那只独眼泛着红光,“让他在突沦川的沙漠里,给这位战神准备一份大礼。”
“他不是喜欢冲锋吗,那就让他死在沙漠里,再也别回来了。”
“对了。”宇文复像是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骨核桃往桌上重重一拍,桌上的灰都震了起来。
“还有那个叫凌岳的,把他的画像画好,送给罗马的影武者刺客团。告诉他们,这个人的脑袋,值一座城,再加一千个汉人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