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把晓燕送的粉色小本子叠好，小心翼翼塞进衬衫内袋，指尖还能触到本子封面上小兔子的凸起纹路。他转身要回屋取块蓝布，给廊下的旧书箱搭个遮阳布——午后的日头越来越毒，怕晒得纸页更脆，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对面厢房传来“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是三大爷标志性的咳嗽声。
抬头一看，三大爷正端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碗从屋里出来，碗沿沾着圈稀粥的白印子，手里还捏着根油条，油汪汪的，裹着层透明的塑料袋。看见陈默站在院门口，他脚步顿了顿，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越过镜片，先落在陈默脚边的旧书箱上，眉头轻轻挑了挑：“默小子，站这儿发什么愣？日头都快晒到后颈了，不赶紧进屋躲躲？”
陈默往旁边让了让，给三大爷腾出过道：“三大爷，刚打算回屋拿块布，给这箱子遮遮太阳。里头是爷爷留下的旧书，怕晒坏了。”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手却不自觉地往书箱边挪了挪，像是怕三大爷靠得太近。
“旧书？”三大爷放下搪瓷碗，碗底在石阶上磕出“当”的一声轻响。他从裤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蓝布手绢，慢悠悠擦了擦嘴，又把手绢叠成小方块塞回去，眼神却没离开那只木箱，“我瞅你这箱子搬来搬去好几回了，前儿早上还见你往屋里挪，今儿又摆到廊下，里头装的不是寻常旧书吧？”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三大爷在院里住了三十多年，眼尖心细，院里谁家有点动静都瞒不过他，尤其爱琢磨些“风水命理”的事，没事就坐在门口给街坊算卦，虽不说多准，却总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巧合。他含糊着应道：“就是些老书，放家里占地方，想着哪天处理了，换点零花钱。”
“处理？”三大爷突然来了精神，从墙根搬过个小马扎，“吱呀”一声坐下来，还往陈默这边挪了挪，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味——三大爷夏天总爱往衣服上喷些艾草水驱虫。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话锋一转：“前两天我在街口给老李头算卦，他说最近手头紧，想找个活计，我掐着指头一算，说他‘偏财星动，近几日有意外之财’。结果昨儿他收拾老衣柜，从夹层里翻出块袁大头银元，拿去古玩店一问，人家给了五百块！你要不要也听听？不收你钱，就当饭后消遣。”
这话正戳在陈默的心思上。自个儿刚因旧书的价钱犯嘀咕，三大爷就提“意外之财”，他心里又惊又疑，脚像钉在原地似的，没挪开。三大爷早摸透了院里小辈的心思，见他不拒绝，便清了清嗓子，从衣兜里摸出个小小的紫檀木算卦盘，盘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边缘磨得发亮。他把算卦盘放在膝盖上，手指捏着算诀，嘴里念念有词：“甲乙丙丁戊，子丑寅卯辰……默小子，你把生辰八字报给我，我给你排排盘。”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出生年月日。三大爷眯着眼，手指在算卦盘上点来点去，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琢磨的意味。过了约莫半分钟，他停下动作，指着算卦盘上的一个位置：“你看，你这命盘属木，木克土为财，而土性物件最藏财——像老家具、旧书本、传下来的字画，这些都是‘土性财库’。你印堂发亮，却带着点混沌气，分明是财星高照，却辨不清门路啊！这财不是上班挣的正途钱，是老底子里头藏的，属于‘天赐横财’一类，跟老李头的银元是一个路数。”
陈默的心跳莫名快了些，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三大爷的话像根针，轻轻挑开了他心里的疑惑——金牙说旧书能卖百八十块，老周故意压价，现在三大爷又说“老底子藏财”，这不都指着这箱旧书吗？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三大爷，您这话是说……我这箱子里的书，真能值点钱？”
“别急，听我慢慢算。”三大爷摆了摆手，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你这财库虽满，但上面蒙着层‘雾’，得遇个机缘才能显出来。不过这‘雾’不是自然来的，是有人想故意瞒着你，好把这财挪到自个儿兜里。你最近是不是遇到有人主动给你指路子？比如告诉你‘这东西该卖给谁’‘去哪儿能卖高价’？这种‘贵人’可得多留个心眼，别让人把你的财路引偏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让陈默瞬间想起金牙递给他的烟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文渊阁”的地址，还说“去了一问就知道”；又想起老周在书店里躲闪的眼神，还有赵卫国昨天在巷口的找茬——这些人好像都围着这箱旧书转，各怀心思。他忙追问：“那这财能拿到手吗？会不会有麻烦？我要是真去卖书，会不会被人骗？”
三大爷斜睨他一眼，慢悠悠端起搪瓷碗，喝了口稀粥，粥水顺着碗沿滴下来，落在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横财非偶然，实为天地人三才共振之果’，能不能成，看你会不会把握。”他放下碗，用袖口擦了擦嘴，“你这人性子稳，不急躁，这是好事——‘横财如火，能暖身亦能焚身’了太着急反而容易栽跟头。我跟你说，你得先把底细摸清楚，比如这书到底值多少钱，哪家店靠谱，别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要是有人催着你‘赶紧卖’‘别犹豫’，那你更得小心，十有八九是想坑你。”
陈默捏着口袋里的小本子，指尖都攥出了汗。本子上晓燕画的糖葫芦图案硌着掌心，提醒他还有个靠谱的表哥能问。三大爷这话句句都往旧书上靠，还暗指有人在旁窥伺，和他心里的疑虑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突然觉得，这箱旧书像块烫手的山芋，拿在手里怕烫着，放下又怕被人捡走。
“三大爷，您说得太玄乎了。”他故意装出不信的样子，挠了挠头，“这些书我翻看过，都是些讲地理的，纸页都黄了，能值几个钱？您怕是算错了吧？”
三大爷“嘿”了一声，从马扎上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掌心带着点老茧，力道不轻不重：“我这卦从不出错。年轻时候跟我师父学过三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记住，‘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机会来了就得攥紧，但前提是得辨清真假。”他顿了顿，眼神又瞟了眼旧书箱，声音压得低了些，“要是实在拿不准，多找个靠谱的人问问——比如晓燕那孩子，我瞅着机灵，她表哥做古玩生意，总比外人靠谱。别被人当冤大头耍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说完，他端起搪瓷碗，慢悠悠往自己屋里走，背影在阳光下拉得长长的。走到屋门口时，还回头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像是有话没说完，又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陈默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三大爷的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金牙的热心、老周的算计、三大爷的暗示，还有赵卫国的找茬，所有事都围着这箱旧书转，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慢慢往他身上拢过来。他低头看了看书箱，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在蓝布封皮的《历代舆图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本书好像比刚才更沉了些，压得他心里发慌。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点槐树叶的清香，却吹不散陈默心里的疑云。他伸手摸了摸内袋里的小本子，又看了看三大爷家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定主意：周末去市里，先不按金牙给的地址找“文渊阁”，先找晓燕的表哥问问，弄清楚这些书到底值多少钱，再做打算。不管别人打什么主意，这些书是爸爸的念想，绝不能让人随便糊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