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上的寒风,似乎也被山下那场滔天大火灼热了几分。
烈焰奔腾,浓烟滚滚,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飘扬的雪花都映成了凄艳的红色。
叛军大营彻底陷入了混乱,救火的嘶喊、牲畜的悲鸣、军官的怒斥、以及被烧着帐篷的兵卒发出的凄厉惨叫,混杂成一片,顺着风势隐约传来,听在崖上众人的耳中,却如同最美妙的凯歌。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阿依玛紧紧抓着冰凉的岩石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将山下的烈火都盛在了眼底。
她猛地回头,看向刚刚被拉上崖顶、兀自喘息着的六人,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瘦小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小凤儿脸上沾染了些许烟灰,额发被汗水黏住,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沉静如初。他迎上阿依玛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巴图!快,清点人数,受伤了没有?”阿依玛强压下翻涌的心潮,率先看向自己的侍卫队长。
巴图身上有几处擦伤,但精神极为亢奋,他用力一拍胸膛,声音洪亮:“公主放心!都是皮外伤!跟着……跟着小凤儿兄弟,咱们就像草原上的风,点着了火就跑,那些叛贼连咱们的衣角都没摸到!”他看向小凤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此前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个南边来的少年,不仅胆识过人,那份在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冷静与身手,更是彻底折服了这位悍勇的草原武士。
另外四名参与行动的勇士也纷纷附和,激动地描述着方才的惊险与畅快。
崖顶上,原本被绝望笼罩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昂扬的斗志。
每一个战士都挺直了腰杆,望着山下那片火海,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生的希望。
小凤儿走到崖边,仔细观察着山下的局势。
粮草被焚,叛军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出现了多处漏洞,人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阿依玛,”小凤儿冷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周围兴奋的议论声平息下来,“叛军已乱,军心涣散。但他们人数依旧占优,乌木塔尔和秃狼部落的头领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可能会做两件事。”
阿依玛收敛了喜色,凝神细听:“哪两件?”
“其一,不惜一切代价,强攻鹰嘴崖,企图在彻底崩溃前拿下我们,作为谈判或者泄愤的筹码。”小凤儿分析道,目光锐利,“其二,若攻不下,内部可能会因为失败和责任互相指责,甚至发生内讧。我们必须做好应对强攻的准备,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完全不像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
阿依玛和巴图等人不由自主地点头,已然将他的判断视为行动的依据。
“巴图,立刻安排人手,加强警戒!把所有能用的箭矢、石头都搬到前沿!告诉大家,叛军可能会狗急跳墙,最后一搏,我们必须守住!”阿依玛迅速下令,展现出她作为领袖的决断力。
“是!公主!”巴图大声应命,立刻带人前去布置。
果然不出小凤儿所料。
下半夜,当大火渐渐势弱,但混乱并未完全平息时,叛军发动了孤注一掷的疯狂进攻。
或许是知道粮草已毁、退路渺茫,或许是头领乌木塔尔的强行弹压,这次的进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和不顾性命。
无数叛军士兵红着眼睛,如同潮水般涌向鹰嘴崖陡峭的山道,喊杀声震耳欲聋。
“放箭!”
“滚石!快!”
阿依玛站在最前沿,亲自挽弓射箭。
她的箭法虽不及小凤儿神准,却也力道不俗,每一箭都蕴含着对叛徒的刻骨仇恨。
小凤儿更是成为了防守的中流砥柱。
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箭囊中的箭矢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他的箭,不再仅仅是为了阻敌,更多是为了狙杀那些冲在最前面、试图稳住阵脚的叛军小头目和勇武之士。
“咻!”一名刚刚砍翻一名守军、即将突破防线的秃狼部落勇士,应声倒地,咽喉处插着一支微微颤动的羽箭。
“咻!”又一名挥舞着弯刀、催促士兵向上的百夫长,被一箭贯穿眼眶,惨叫着滚落山崖。
他精准而高效的狙杀,极大地挫伤了叛军的锐气,往往一支箭射出,就能让一小片区域的攻势为之一滞。
他冷静地移动着位置,每一次开弓都果断决绝,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战场必要的冰冷。
崖上的守军则士气大振,在阿依玛和小凤儿的带领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落下,将试图攀爬的叛军砸得头破血流,惨叫着跌落。
战斗从深夜持续到天光微亮。
叛军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涛,一次次涌来,又一次次在鹰嘴崖坚固的防守和小凤儿那神出鬼没的箭矢下粉碎,徒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当第一缕晨曦撕裂黑暗,照亮这片染血的山崖时,叛军的最后一次进攻,终于如同退潮般,稀稀拉拉地撤了下去。
他们的士气,已经被那场大火和这彻夜的惨败彻底烧尽、磨光了。
山下营地的混乱有增无减,甚至隐约传来了不同部落之间相互指责、乃至兵刃相向的喧哗声。
乌木塔尔试图强攻拿下鹰嘴崖,稳定军心的计划,彻底破产。
“他们……他们退了!”一个年轻的战士不敢置信地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般溃退的叛军,喃喃道。
短暂的寂静之后,鹰嘴崖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守住了!他们创造了奇迹!
阿依玛拄着弓,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脸上却洋溢着无比的光彩。
她看向不远处同样在调息的小凤儿,眼中充满了感激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阳光刺破云层,洒满崖顶,驱散了血腥与黑暗,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
正午时分,叛军大营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粮草被焚,强攻失利,内部矛盾彻底爆发。
支持老汗王的部落趁机发难,指责乌木塔尔勾结秃狼部落,引狼入室,才导致如此惨败。秃狼部落则怪罪乌木塔尔指挥无能。
几方人马从争吵迅速演变成了内讧和火拼。
时机已到!
阿依玛和小凤儿站在崖顶,俯瞰着山下自相残杀的叛军。
“阿依玛,是时候了。”小凤儿轻声道,“打出你的旗帜,召集还忠于你父亲的部落,我们冲下去,收拾残局!”
阿依玛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复仇和收复失地的火焰。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那柄象征着汗鲁部公主身份的金刀,面向崖上所有追随她的战士,用尽全身力气高喊:
“汗鲁的勇士们!叛军已乱,天神庇佑!随我——杀下山去,光复我们的草原!为了死去的族人,为了阿爸!”
“为了公主!为了汗鲁!”
积蓄已久的战意和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在阿依玛和小凤儿的带领下,崖上所有还能战斗的战士,如同猛虎下山,沿着山道冲向了已经陷入内乱的叛军营地。
此时的叛军,早已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和战斗意志。
面对阿依玛这支养精蓄锐、士气如虹的生力军,以及内部“拨乱反正”部落的夹击,几乎是一触即溃。
乌木塔尔见大势已去,在少数亲信保护下,企图骑马逃跑,却被眼尖的小凤儿一箭射中马腿,摔落在地,随即被巴图带人乱刀砍死。
而秃狼部落见势不妙,早已抢了些未被烧毁的细软,仓皇向草原深处逃窜。
战局,在夕阳西下时,彻底明朗。
曾经喧嚣混乱的叛军营地,此刻只剩下投降的俘虏、燃烧的余烬和弥漫的血腥气。
汗鲁部的金色狼头旗,再次在这片土地上高高飘扬。
……
夜幕再次降临,但氛围已与昨夜截然不同。
围绕着巨大的篝火,劫后余生的汗鲁部战士们载歌载舞,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烤肉的香气和奶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篝火旁,阿依玛和小凤儿相对而坐。
阿依玛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射服,洗去了血污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艳,眉宇间那份属于少女的稚气似乎褪去不少,多了几分经此巨变后的坚毅与沉稳。
她拿起一只盛满奶酒的银碗,双手捧到小凤儿面前,眼神无比郑重:“小凤儿,不,牛凤。汗鲁部的存亡,我阿依玛的性命,还有这里所有人的生路,都是你挣来的。这碗酒,我敬你!从今往后,你是我汗鲁部永远的朋友,是我阿依玛永远的恩人!”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篝火旁,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战士都停下动作,目光崇敬地望向这边。
小凤儿看着眼前那碗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奶酒,又看了看阿依玛那双映着火光、亮得逼人的眼睛,没有推辞,接过银碗。
他不太会喝酒,但还是学着草原人的样子,双手捧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阿依玛看着他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接过碗,自己也豪迈地喝了一大口。
“阿依玛,”小凤儿缓和了酒意,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不,这不一样。”阿依玛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你在我和我的部族最绝望的时候来了,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胜利。这份情,汗鲁部记下了,我阿依玛,记下了!”
她放下银碗,再次拿起那柄陪伴她经历生死考验的金刀,双手平举,递到小凤儿面前。
“这把金刀,是我身份的象征,也是我们约定的见证。当初我承诺,持此金刀者,可得我汗鲁部一次倾力相助。”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声音提高,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现在,我,阿依玛,以长生天和祖先之灵起誓,以此金刀为凭:从今日起,汗鲁部与牛凤,永为兄弟之盟!凡你所在,汗鲁部刀锋所指;凡你所求,汗鲁部必倾力相报!你若有事,无需金刀,只需一言,汗鲁部万骑,即刻南下!”
“万骑南下!万骑南下!”周围的汗鲁部战士们被公主的誓言感染,纷纷举起手中的刀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草原。
小凤儿看着眼前神色庄重、立下重誓的阿依玛,看着她手中那柄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个部落,一位未来的草原女王,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馈赠。
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金刀。
金刀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整个汗鲁部的重量。
“好。”小凤儿将金刀小心收起,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与阿依玛对视,“阿依玛,你的话,我记住了。此件事了,我也该回去了。爷爷和宗门,还在等我。”
听到他要走,阿依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但她知道,草原留不住他。
她用力点头:“好!你一路小心。记得,草原永远是你的家,汗鲁部永远是你的后盾!”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少年与少女的身影。
一个来自南边,身负血海深仇,初入江湖便已崭露头角;
一个生于草原,历经部族叛乱,即将肩负起女王的重任。
今夜,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草原上,一个足以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金刀之诺”,就此立下。命运的轨迹,在此刻再次紧密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