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一日的晨光,刺破黄浦江上的薄雾,将冰冷的金属光泽投射在虹桥机场的波音707机身上。许愿拎着一只毫不起眼的黑色公文箱,里面安静地躺着决定他下一步命运的关键——香江联合交易所认证的中信泰富股票实物证书,共计2,631,578股。
许愿随着人流踏上舷梯。
飞机引擎的轰鸣淹没了所有杂音。
舱门开启,香江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粤语、英语的喧嚣扑面而来。许愿没有片刻停留,他快步走出,抬手招停一辆红色的士。
“联合交易所,快。”声音平静,不容置疑。
的士在拥堵的街道穿梭,摩天楼群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许愿摇下车窗,让这座资本之城躁动不安的气息灌入车内。他需要感受这种温度。
交易大厅人声鼎沸。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红绿数字疯狂跳跃,编织着无数人的财富幻梦与噩梦。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香水味和纸张油墨的混合气味,一种高度亢奋的、属于金钱的独特荷尔蒙。许愿穿过拥挤的人群,像一尾冷静的鱼滑过沸腾的激流。他没有去喧闹的散户区,而是径直走向相对安静的机构柜台,出示了那张分量十足的实物证书。
柜台后的职员接过证书,仔细核验。当看到那七位数的股数时,他抬眼迅速打量了一下许愿——衣着普通,面容平静,眼神却像淬了冰,深不见底。职员不敢怠慢,迅速查询当前股价。
“先生,中信泰富现价11.3元。”职员的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全部市价卖出。”许愿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点一杯咖啡。
指令下达。巨大的卖单瞬间涌入市场,屏幕上中信泰富的股价线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买盘吞没。在这个狂热的年代,这点抛售如同巨石投入洪流,只激起一小圈涟漪,迅速平复。
交易确认单很快打印出来。许愿快速扫过那串惊人的数字:卖出总金额 29,736,831.4 港币。近三千万港币。扣除必要的交易税费,净入账依旧是一个足以令人呼吸停滞的天文数字。
他没有丝毫喜悦或激动,仿佛那只是一串与己无关的数字。迅速收好单据,转身离开交易柜台,脚步甚至比来时更快。
交易所外的阳光依旧炽烈。许愿没有走向最近的银行,而是走进旁边一家不起眼的茶餐厅,拨通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号码。半小时后,三辆毫不起眼的黑色丰田皇冠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十名身着深色西装、体格精悍、眼神锐利的男子。为首一人微微向许愿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寒暄。这是一支专业的安保团队,信誉卓着,只认钱,不问事。
在安保团队的簇拥下,许愿分别前往几家预先联系好的、具备大额现金处理能力的财务公司。巨额现金被分批提取,装入一个个特制的、毫不起眼的铝合金手提箱。整个过程高效、沉默,带着一种军事行动般的精准。十名安保人员,两人一组,负责五个装满现金的箱子,许愿自己提着最初的那个公文箱,里面是所有的交易凭证和剩余部分现金。
车队没有在香江做任何不必要的停留,直接驶向文锦渡口岸。
踏上鹏城的土地,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这里的空气同样燥热,却混合着工地尘土、汗水和一种野蛮生长的蓬勃气息。许愿的目的地明确——罗湖附近那些门面不起眼、却能量巨大的“兑换点”。
巨大的现金量让见多识广的地下兑换庄家也倒吸一口凉气。谈判简短而直接。对方验过资,给出的汇率是 100港币兑换110人民币。这是一个远低于官方牌价、却在大额黑市兑换中司空见惯的比例。许愿没有犹豫,轻微点头。
点钞机开始疯狂嘶吼,一沓沓千元港币大钞(当时港币最大面值)被喂入,吐出的是崭新连号、散发着浓郁油墨味的百元人民币。房间里只剩下点钞机永无止境般的“唰唰”声和钞票堆叠的摩擦声。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几名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站在四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汗水从额角滑落,无人擦拭。
数十个帆布袋被装满、扎紧。沉甸甸的,是此刻世界上最实在的重量。车队再次启程,目标——上海。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漫长。许愿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抵达上海,已是上午,车队直接驶入中国银行某分行的事先预约好的地下金库通道。银行方面显然已接到通知,多名经理和保卫人员严阵以待。在安保团队和银行人员的双重护卫下,一袋袋人民币被送入金库,进行最后的清点入库。
当最终的数字确认无误,存折上打印出那串全新的、长得令人晕眩的余额.54元时,许愿才真正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所有喧嚣、风险、长途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
他没有在银行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串数字一眼。将存折仔细放入内袋,走出银行大门。上海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脸上。
他抬手,再次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辆快速往陆家嘴方向驶去。
银行派出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停在一栋公寓楼下,许愿迈步下车,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跳动着灼人的亮光。
“辛苦了,老周。这次很顺利。”许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被称为老周的男子,寸头,目光锐利,是这次随行赴港的安保负责人。他递过来一张单据:“许总,费用都结算清楚了,兄弟们也都安排好了。您放心。”
许愿接过单据,看也没看就塞进大衣内袋,然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过去:“额外给兄弟们包个红包,这几天都没松懈。”
老周接过,指尖一捻厚度,脸上露出些微笑意:“谢许总!以后有事,随时招呼。”
他拎起那只分量不轻的公文包,迈步走进楼道。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门开处,
龚雪正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脸上带着关切:“回来了?吃过饭了吗?锅里还温着汤。”
“在飞机上吃过了。”许愿脱下大衣,龚雪自然地接过挂好。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一日不见,此刻在这温暖的灯光下,竟有种别样的安宁与心动。
换上拖鞋,许愿拎着那个黑色公文包走到客厅沙发坐下。龚雪给他倒了杯温水,在他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事情还顺利吗?看你好像累坏了。”
许愿没直接回答,而是拍了拍身边的公文包,又从贴身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硬皮文件夹。他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印满英文数字的纸张,递到龚雪面前。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平静,却像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龚雪疑惑地接过,那是几张香港汇丰银行的结算单据和股票交易记录。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当看到最后那几个赫然印着的阿拉伯数字时,她的呼吸骤然一窒,拿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她难以置信地低声数着那串长得惊人的数字,最终定格在那个最终确认的数字上:29,736,831.4元港币。
龚雪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极大,看向许愿,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强烈的震惊和一丝不确定,“这…这是你这次…赚到的?”
许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保持着冷静,但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本金一千万,这次过去,运气不错,抓住了几波行情。”
巨大的震惊过后,狂喜和巨大的安心感如同潮水般涌上龚雪的心头。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剧烈的心跳,眼神变得无比明亮:“那……那不是说,我们不仅足够支付外滩那块地,甚至……甚至装修酒店的资金都绰绰有余了?!”
“没错。”许愿肯定地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彻底放松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不仅够了,而且非常充裕。我们之前做的预算可以更从容,甚至可以考虑用更好的材料,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果断,“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土地局,把后续手续办完,把合同彻底履行了。这笔钱,要尽快落到该去的地方。”
“嗯!”龚雪用力点头,兴奋和期待染红了她的脸颊。她看着丈夫,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与爱意。这个男人,总是能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