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抬着江蓠，一路疾行，穿过混乱的营区，径直冲向戒备森严的帅帐。
苏芷紧跟在一旁，药箱紧紧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边还回荡着城墙上激烈的喊杀声，心弦依旧紧绷。
沿途遇到的士兵看到主帅重伤被抬回，无不面露惊惶，一种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营中蔓延。
帅帐外的守卫见到此景，脸色大变，立刻掀开帐帘。
帐内灯火通明，与外面的血腥混乱仿佛是两个世界，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却一般无二。
“轻点！放在榻上！”苏芷一进帐便立刻指挥。
亲兵们小心翼翼地将江蓠安置在铺着兽皮的行军榻上。
江蓠的脸色比在城头上时更加苍白，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衫，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那双眼睛扫过帐内闻讯赶来的几位将领，虚弱却清晰地吐出命令：
“城外战事……由张嶂暂代指挥……
按既定方略……死守……不得有误！
所有人……各归各位……不得……擅离职守！”
“将军！”
众将见主帅伤重至此仍心系战局，又是敬佩又是担忧。
“快去！”
江蓠低吼一声，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猛地一皱。
众将不敢再留，纷纷抱拳领命，忧心忡忡地退出了帅帐，帐内顿时只剩下苏芷、江蓠和几名贴身亲兵。
“你们也出去，守住帐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苏芷一边快速打开药箱，取出所需的器械和药品，一边对亲兵命令道。
她需要绝对安静和无干扰的环境来进行处理。
亲兵们看向江蓠，江蓠点了点头。
亲兵们这才躬身退下，厚重的帐帘落下，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帐内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江蓠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苏芷深吸一口气，走到榻边。
她先检查了一下江蓠左臂的伤口，缝合处还好，没有崩开的迹象。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条用简陋长矛杆固定的右腿上。
肿胀比刚才更加明显，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我要拆开固定检查一下，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苏芷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江蓠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苏芷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布带，取下矛杆。
当受伤的小腿完全暴露在烛光下时，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苏芷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小腿中段肿胀得像发酵的面团，皮肤紧绷发亮，大片大片的瘀血蔓延开来，触手冰凉。
她轻轻按压几个关键点，江蓠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僵硬，虽然没有出声，但额头上爆出的青筋和瞬间涌出的冷汗说明了一切。
“没有明显的骨头错位，应该是骨裂和严重的软组织挫伤，伴有内出血。”
苏芷快速做出专业判断，“万幸没有开放伤口，但必须立刻进行冷敷减轻肿胀和内部出血，然后重新用夹板固定。”
她立刻吩咐帐外的亲兵取来干净的雪块和更多的布带，又让人去找寻更合适的、表面光滑的木板来做夹板。
在等待物资的时候，苏芷用烈酒浸湿棉布，再次仔细清洁了江蓠小腿的皮肤。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腿上的肌肤，那冰凉的触感和坚硬的肌肉线条，让她心头微颤。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那是一个意志极其强大的人在对抗剧痛时的本能反应。
烛光下，江蓠的脸庞棱角分明，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脆弱，紧闭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削弱了他平日里的冷峻之气。
苏芷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一种混杂着敬佩、怜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物资很快送来。
苏芷用厚厚的布包裹住雪块，小心地敷在江蓠肿胀的小腿上。
冰冷的刺激让江蓠猛地吸了一口气，但很快，低温带来的麻痹感稍微缓解了那灼热的剧痛。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正低头认真为他冷敷的苏芷身上。
烛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颊边，显得有些狼狈，却更添了一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生动。
她专注的神情，仿佛世间只剩下他和他的伤。
苏芷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眼神不再只有锐利和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探究和一丝依赖。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调整了一下雪块的位置。
“感觉……好点了吗？”
她轻声问，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嗯。”
江蓠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继续看着她忙碌。
看着她用找到的光滑木板重新为他的小腿进行标准的夹板固定，动作熟练而精准。
看着她用布带一圈圈缠绕，力度恰到好处，既牢固又不影响血液循环。
整个过程中，两人几乎没有再交谈。
帐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声音、冰雪融化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流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驱散了血腥，冲淡了疼痛，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的修罗场隔绝开来。
当苏芷终于完成固定，用剪刀剪断最后一根布带时，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也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好了。”
她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腰背，
“暂时只能这样。这条腿绝对不能再用力，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我会每天来给你换药和检查。”
江蓠尝试着动了一下伤腿，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骨头摩擦的可怕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牢固包裹的稳定感。
他看向苏芷，目光深沉，半晌，才低声道：“……多谢。”
苏芷避开他的目光，收拾着药箱，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分内之事。将军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伤员需要处理。”
她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行了一礼，转身向帐外走去。
走到帐帘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蓠依旧靠在榻上，烛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目光却追随着她，深沉难辨。
苏芷心头一跳，迅速掀帘而出。
帐外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