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开了春,雍正果然把兄妹二人都打包去了尚书房,姐弟二人真是从小就继承了雍正这个肝帝的特质,每天天还没亮,承乾宫的烛火就先亮了起来。
弘昕常常揣着暖炉候在廊下,等着姐姐梳妆;而弘景因为要梳头,哪怕要比弟弟早起半个时辰,也从未赖过,小脸上总是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那叫一个寒暑不辍。
这是几岁小孩儿应该有的学习态度?
想想她自己,昔年在天界修命簿,她总得拖到最后,本性咸鱼的曦滢啧啧称奇,庆幸在这一点上,小崽子们还好没遗传自己。
两个孩子虽然开蒙了,但到底还是小了些,雍正特许他们还能再留在承乾宫住几年。
于是哪怕是下了学,承乾宫总能听见稚嫩的背书声。
弘昕常常捧着书卷站在廊下,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乌黑的发辫上,但凡他念过三遍的章节,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连朱轼特意挑出的生僻注解,他也能歪着头说出个大概意思。
更难得的是,即使回了,他也能坐的住,坚持贯彻他老爱家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写一百二十遍的“一百二十遍大法”,一点也不觉得乏味无趣。
朱轼今日教《论语》时,特意挑了 “克己复礼为仁” 这句,旁征博引讲了半个时辰,末了问谁能解 “克己” 二字,满室学生都不抬头,唯有弘昕仰着小脸:“先生,是不是像汗阿玛批阅奏折那样,先放下自己的困倦,才能对得起百姓?”
朱轼提起此事,捻着花白的胡须,眼底泛起惊叹,对张廷玉道:“这才开蒙不到两年,四书已能倒背如流,前日讲《尚书?大禹谟》,他竟能指出注疏里把‘允执厥中’解成‘中庸’的偏颇,说该是‘守中正之道’,实在难得。”
张廷玉正翻着弘昕写的字,蝇头小楷虽稚嫩却笔锋端正:“张若澄回家还常说,六阿哥念书时眼珠一转就有新想法,前日论及‘孝悌’,他还说‘对亲长孝不难,难在始终敬’,倒有几分见地。”
雍正每日都要过来督查尚书房的教学进度,总见弘昕凑在先生案前问个不停,有时争论起经义,小脸涨得通红,却偏要辩出个是非曲直。他背着手站在窗外听着,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 —— 这股子较真劲儿,倒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
而弘景虽然文化课也学得很好,但意外的是,她的高光,更多出现在箭场和演武厅。
初次握弓时,她比弓还矮半个头,却非要人搬来脚凳垫着,咬着牙拉满小弓。
第一箭脱了靶,箭羽擦着靶心旁的柳树飞过,她却不气馁,揉着发酸的胳膊再试。
不过半月,竟能稳稳射中红心,连教骑射的谙达都咋舌:“公主这准头,比同龄的阿哥强多了!”
更惊人的是她对兵法的敏感。
那日雍正带着弘时、弘昼看布防图,弘景凑在旁边,小手指着西北关隘:“汗阿玛你看,这里要是驻一队骑兵,敌人从侧翼来就跑不掉了。”
雍正一愣,细看之下,那处正是他昨夜在军机处商议要增兵的要地。他抱起女儿放在膝头:“你怎知要驻骑兵?”
弘景指着图上的河谷:“这里水草丰沛,马能吃饱,旁边有峡谷,可请君入瓮。”
童言无忌,却正合军机要务。
不愧是打小就爱听额娘讲战场故事的小姑娘。
后来傅恒偷偷告诉曦滢,公主把尚书房的兵书翻得卷了角,还拿石子在地上摆阵,让丰升额他们扮演 “敌军”,自己则站在土坡上发号施令,有模有样的。
曦滢看着箭场上策马奔驰的女儿,红裙在风里扬起,活像团跳跃的火焰,再瞅瞅尚书房里埋首书卷的儿子,忽然觉得 —— 这对龙凤胎,怕是要把紫禁城的规矩,搅得活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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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在恰克图谈判桌上挣来的两年安稳,终究在雍正六年底走到了头。当步军统领带着禁军包围隆科多府邸时,这位曾权倾朝野的 “舅舅” 正对着铜镜整理顶戴,铜镜里映出他花白的辫子 —— 他大概忘了,当年在畅春园康熙的临终授命,既能扶雍正上位,也能成为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
抄家的清单送进宫时,雍正正用朱笔圈点奏折,上面 “结党营私”“私藏玉牒” 的罪名,不过是个由头。
真正让他震怒的,是几日后从市井传来的流言。
这在雍正朝,权臣的倒台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不知怎么的,市井忽然传出,隆科多那个“致元配若人彘”的离谱狠毒的爱妾李四儿,长得比阿灵阿的媳妇(德妃的妹妹)更像孝恭仁皇后,一时间隆科多和乌雅氏的绯闻沉渣泛起,甚嚣尘上。
这话传到雍正耳朵里,那不得跟炸了油锅似的,在养心殿跳脚大骂:“外间匪类岂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皇家,是不是阿奇那塞思黑的余孽作祟?”
阿奇那&塞思黑:咱都伏冥诛了,你在讲什么鬼话。
立刻以雷霆手段,定隆科多四十一条大罪,于畅春园附近外围筑屋三楹,将隆科多永远禁锢 —— 那里离当年他宣读遗诏的地方不过三里地,算是给了他最后的 “体面”。
长子岳兴阿撤职、次子玉柱发配黑龙江,而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李四儿,死得悄无声息。既没出现在罪证里,也没见尸身,仿佛从未在隆科多的府邸里存在过。只有负责抄家的侍卫私下说,在花园的枯井里发现了具女尸,脸上的皮肉已被利器划得模糊,再也分不清像谁。
紫禁城的雪落了又化,护城河的冰结了又融。隆科多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死时窗外的蝉鸣正聒噪,像极了他这些年在朝堂上那些掷地有声的陈奏。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会为他停下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