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喜塔腊府所在的胡同口,远远便听见家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红色纸屑落了满地。
来保也在外头等她,看见送曦滢回来的是傅恒,捻着胡须笑道:“富察少爷亲自送回来,真是太客气了。”
随即礼节性的留客:“天色尚早,不如进府喝杯热茶?”
傅恒拱手辞谢,腰间的天青色穗子随着动作轻晃:“今日实在仓促,还是等过几日准备好了,再下帖子,郑重的登门拜访长辈。”
来保自然不强求,笑眯眯地看着这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孙女婿翻身上马,马蹄扬起一阵烟尘,往胡同口去了。
自得的捻着白花花的胡须,来保晃晃悠悠的往里进,他这个孙女婿,可不是池中物啊。
七大姑八大姨们簇拥着下车的曦滢往里走,亲戚们的笑声里满是扬眉吐气 —— 谁能想到,当年送进宫当差的丫头,竟能让家族脱离包衣籍,还能成为和硕格格得皇上赐婚,嫁入富察府呢。
“瞧这气派!不愧是皇上赐婚的格格!”
“当年送进宫时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出落得比画里人还俊!”
但家族毕竟不是家庭,不独有替曦滢高兴的,嫉妒的有,但如今身份有别,有求于她的,敬畏的更多。
不管是哪种,曦滢统统都打太极糊弄过去了,遇到刨根问底的,统统用一句“宫里的事儿不许往外说”把人怼回去。
若有再不长眼想接着问的,曦滢就会再怼一句“才出了包衣几天,宫里的规矩就忘了?”。
效果奇佳。
反正出身包衣这事,谁在意谁心梗。
如今已经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来保不在意,曦滢和她的爹妈兄弟也不在意,甚至常常自省,不叫自己忘了来时路。
等喧闹的人群散去,母亲纳拉氏拉着她的手回到曾经的闺阁,这里同曦滢进宫前收拾得几乎没什么变化——窗前的石榴树还在,廊下的竹椅也在,就连梳妆台上那面菱花镜,都还摆着她当年临走时的位置。
“额娘天天都来你的屋子擦擦灰,” 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女儿瘦了,在宫里定是受了不少苦。”
说着还不忘狠狠瞪了丈夫成麟一眼:“都怪你没本事,求个免选都办不好,让女儿进宫遭罪!”
成麟伏低做小的是是是。
大哥舒海和大嫂瓜尔佳氏心有戚戚,舒常恰好在宫里当值不在场,比尔晴小三岁的小妹尔雅也抱着曦滢胳膊嘤嘤,觉得姐姐是为了自己不进宫吃苦才自己进宫吃苦的。
曦滢头大,她真的是一点都应付不来这种久别重逢感人至深的场面。
好在大哥或许看出了曦滢的尴尬。
“额娘!” 舒海轻咳一声,他身后的瓜尔佳氏连忙上前打圆场,“妹妹回来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
“额娘别哭。” 曦滢替她拭去眼泪,声音带着笑意,“苦不苦的,女儿不是都挣出来了?”
纳拉氏听了这话,更觉心酸,但还是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拉着她细细问起婚事和傅恒其人,又絮絮叨叨交代着备婚该注意的事项。
直到月上中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曦滢和傅恒的婚期定在八月,不算太热的天,完婚之后傅恒得跟着乾隆上木兰围场秋狝去。
眼下才是四月,看似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实则整个喜塔腊家都开始忙碌起来。
成婚是一件繁琐的事情,这句话放之古今皆准。
最没参与感的当数她这个当事人,下定、过礼、摘索之类的事情自有内务府的属官和家里办好,曦滢也就意思意思绣了两针她自己的嫁衣——大头还是旁人已经绣好了,就剩个瑞兽的眼珠子,曦滢自己绣了。
开玩笑,要是全让她自己绣,从出宫备嫁到上花轿,她不眠不休一直绣也绣不好这件满绣的衣袍。
转眼间,就到了大婚当日。
【李荣保家的兄弟,排序按历史来哈,不过没啥戏份,基本打个酱油】
一大早,傅恒打头,骑着高头大马来喜塔腊家接亲,他今天骑的马是特意从二哥傅清那里薅来的伊犁马。
就是三年前曦滢救他的时候的那一匹,如今它已经全然被驯服了,傅恒觉得骑它来接亲,非常有意义,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尔晴还记不记得它。
但又转念一想,她连当时遇到的是自己都不记得,就更别说马了。
全然没想过,今天的曦滢可是要带盖头的,任他什么马,她看不见啊。
“富察少爷来了!” 街坊们挤在胡同口看热闹,能住在同一个胡同的,基本不是同事就是亲戚,看傅恒来了,纷纷起哄。
按满族规矩,迎亲队伍得先过堵门这一关。舒海和舒常领着几个族中子弟堵在大门外,笑着往傅恒手里塞酒碗:“想娶我们家格格,先干了这三碗!” 傅恒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喉结滑下,他抹了把嘴角,惹得围观的街坊啧啧称叹。
好不容易进了院门,傅恒刚要往里走,就被来保拦住:“按满俗,得先射三箭驱邪。” 仆役递上弓箭,他的箭头故意偏了偏,将将好擦着门框飞过,惹得来保笑骂:“你这小子,生怕伤着新娘子?行了接走吧,你可要好好对待我孙女啊,不然我们全家可是不依的。”
背着曦滢上轿的当仁不让是她大哥舒海,舒常有些不忿,和尔雅一起跟在后头扶着,生怕大哥这个书生把姐姐摔了。
“时辰到了。” 来保看了眼日晷,傅恒忙上前扶着轿杆,看着曦滢被稳稳送进喜轿。
轿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一声:“刚刚喝了酒,路上小心。” 傅恒心头一暖,翻身上马时,把缰绳攥得格外紧。
富察府门前早铺好了红毡,从街口一直铺到正厅。傅恒亲自掀开轿帘,曦滢踩着马鞍下轿,傅恒立刻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迈火盆了!” 喜娘高声唱喏,曦滢跟着傅恒的脚步跨过熊熊燃烧的火盆,火星子溅起来,他悄悄侧过身替她挡了挡。
拜了堂,夫妻二人几乎被推着进了洞房。
喜娘捧着一杆秤杆过来,笑道:“新郎官,快揭盖头吧。”
傅恒慢慢伸手接过称杆,他的手握过枪,拿过剑,却没料到一杆小小的称杆,比枪更沉,比剑更重,他几乎拿不住。
秤杆伸进盖头底,慢慢将盖头挑开,露出一张艳若芙蕖的娇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