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妃前去拜访,皇太后知道这件事情里有她的手笔,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她停在殿中,才冷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是,”娴贵妃脸上一丝怒气也无,转身要走,却又忽然转过头来,“对了,臣妾险些忘了一件事,太后的侄儿被人告发参与赈粮贪墨一案,下了刑部大牢,因贪墨数额巨大,怕是要判斩刑。”
太后闻言一愣。
“您的兄嫂匆匆入宫,在神武门外跪了一天。”娴贵妃转过身,脸上仍挂着温顺的笑容,只是那双眼睛里没半点暖意,“可皇上说了,太后深明大义,知晓亲侄儿犯罪,第一个要大义灭亲,不追究他们的教养之责,已是格外开恩了,哪怕跪到地老天荒,该杀的头,绝对不留!”
大义灭亲?这个词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就是用这四个字逼得乾隆处置了那尔布。
如今回旋镖扎到了她的身上。
哪怕太后巧舌如簧的辩解自己是为了稳定宗室,但却骗不过家破人亡的娴贵妃。
太后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皇上绝不会……”
“皇上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娴贵妃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如今他若知道,您是当年害死他亲额娘的凶手,还披着慈母的外衣骗了他这么多年,您说,他会原谅您吗?”
“皇上不会相信……” 太后的声音发颤,话未说完却猛地住了口 —— 她忽然想起钱正源,那个知道太多旧事的皇帝的亲舅舅,竟在前日 “意外” 坠马身亡,死得那样蹊跷。
“你可算想起来了?”娴贵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皇上本来是不信的,可惜啊可惜,钱正源大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坠了马,你说……他第一个会怀疑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太后哪还参不透其中的关节,所有的 “意外” 都是精心织就的网。
她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霁蓝釉茶盏 “哐当” 落地,碎裂声在殿中格外刺耳,茶水溅湿了踏下昂贵的波斯地毯:“毒妇!是你 ——”
“哈哈!” 娴贵妃仰头大笑,笑声听上去带着几分凄厉,“比起太后您,臣妾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娴贵妃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转身走了。
太后瘫回软榻上,看着满地滚动的翡翠珠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娴贵妃走了,寿康宫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太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望着满地的狼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凄厉的笑声。她想喊人来收拾,却发现好像很难控制。
殿外的风卷着残叶拍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太后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烛火都变成了重影,她死死抓住榻边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那股眩晕感却越来越强烈,最终眼前一黑,栽倒在褥子上。
等再次醒来时,太医院的院判正跪在榻前诊脉,见她睁眼,忙叩首道:“太后口眼歪斜,牙关紧咬,右手筋颤偶作,依臣看来,只怕是经络壅闭。”
所谓经络壅闭,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小中风。
严重的,甚至会半身不遂,汤水难咽,与死差不多了。
“好在太后之症很是轻微,只要开一剂舒筋活络汤,平肝熄风,通经活络,安心静养,便有痊愈的可能。”张院判恭敬的回话。
太后眨了眨眼,浑浊的眸子里没什么神采。
她知道自己这病,哪里是静养就能好的——母子决裂、那尔布的死、侄儿的入狱、钱正源的 “意外”,还有娴贵妃那番诛心的话,像无数根针,日夜扎在她的心上。
乾隆来看过她一次,可两人相对无言。
乾隆看着她晦暗的脸,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疏离,和无话可说。
太后想解释,想辩白,空有一肚子话,可话到嘴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喉舌。
她亲手种下的恶果,如今只能自己吞下,她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自那以后,太后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开药,一向是温和为上,吃着拖着一直不死就很不错了,这次也没有魏璎珞给太后另找神医。
宫里的人见太后失了势,也渐渐没那么殷勤了。
但这种怠慢是隐形的,毕竟没人敢克扣皇太后的份例,生母养母之事外人不可能知晓——就连富察容音都只是隐隐猜测,而曦滢能知道,完全是因为海兰察告诉了明玉,而明玉又告诉了她。
万一只是母子之间因为儿子杀了侄儿一事,二人起了龃龉,什么时候就和好了呢,只是皇帝从前的殷殷勤勤的孝敬没了,地龙烧得不如从前旺了,送来的汤药也总是温吞的。
太后心里清楚,这是树倒猢狲散,可她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娴贵妃倒是再也没来过,可太后总觉得她就在暗处,像一只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这种无形的威胁,让她的病情愈发沉重。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寿康宫的哭声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
太后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无尽的恐惧和不甘中闭上了眼睛。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乾隆正在批阅奏折。
他只是顿了顿,随即继续提笔,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一旁的傅恒仔细看去,他握着朱笔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几十年的母子了,哪怕最后闹成这样,一时总还是有些伤怀的。
太后的葬礼办非常隆重,由履亲王允祹、庄亲王允禄和和亲王弘昼这三个治丧委员会资深委员主持葬礼,以示皇帝对他名义上的生母的孝顺。
只是在送葬的队伍里,谁也看不出他脸上有半分哀戚。
而娴贵妃,站在承乾殿的角楼上,远远望着送葬的队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场持续了许久的斗争,终究是她赢了。
可她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她的对手,远不止太后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