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文子端坐在木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律例,目光时不时飘向紧闭的静室门 —— 门内虽听不见樊昌的嘶吼,却仿佛能透过门板,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压抑。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曦滢,语气带着几分困惑:“方才你在静室中,不过是在樊昌手腕划了道小口,又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这般手段…… 真能让他招供?我以为你真的会严刑拷打。”
在他的认知里,刑讯便是鞭笞、烙铁之类的硬刑,从未见过这般 “温和” 却又透着诡异的方式,心里难免疑惑。
曦滢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艳阳天,闻言转过身,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棂,语气平静地解释:“三皇子以为,刑讯的目的是什么?是让犯人皮肉受苦吗?那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见文子端愣住,她继续道,“然而硬刑或许能让犯人暂时屈服,却也容易让他们胡编乱造,只为了暂时摆脱痛苦,反而难辨真假。而我要攻他的心。”
“攻心?” 涉及到心理学的范畴了,文子端皱着眉,明白了,但显然没完全明白。
“不错,说到底,人的恐惧来自未知。” 曦滢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望着远方舒展的云层,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晰,“樊昌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武将,骨子里带着几分悍勇,寻常的皮肉之苦,他或许真不放在眼里 —— 毕竟于他而言,严刑是已知的痛苦,咬咬牙便能扛过去。可我偏要让他陷入‘未知’。”
她娓娓道来,给三皇子解惑:“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不见周遭的一切,也无从得知时间如何流逝,他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再在他手腕划道小口,让血滴在地上,那滴血的声音在寂静里,会被他无限放大,觉得自己在流血不止。”
“更重要的是,我让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他一人在里面。” 曦滢的眼神变得锐利,“人是群居动物,最怕的便是被隔绝。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人交流,只有自己的呼吸与滴血声,这种孤独与恐惧,会一点点磨掉他的锐气,他会开始害怕死亡,会开始权衡 —— 是死死守住同党,让自己流血而亡,还是招供保命,甚至为家人求一线生机。”
文子端听得微微出神,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律典的边角:“可你方才说,不会真让他流血而亡……”
“就那浅浅一道伤口,一会儿该愈合了,那水滴声是滴漏的声音,” 曦滢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恐惧。等他怕到极致,不用我们逼,他自己便会开口。”
“你猜,他能坚持多久?”
文子端看着曦滢挺拔的身姿和云淡风轻笑意,后背生凉——这还是他出生二十余年以来,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感受。
别轻易得罪她。
第二天一早,曦滢从樊昌口中得到了雍王父子的名字,和他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完整口供。
文子端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樊昌的口供放在文帝的案头。
文帝自己都没想到曦滢有如此效率,但口供却很难让他觉得欣慰,他谜案沉如水的盯着樊昌的口供和血书来回看,文帝叹了口气,眼里里满是怅然与失望,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头的供词。
他自觉自己对旧时功臣已经够好了,偏生他们却都想着自立门户。
曦滢趁机问:“陛下,雍王如今在冯翊郡,手握兵权,且已有谋反之心,是否需要臣往冯翊郡打探一番,摸清他的动向?”
文帝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不必了。叫你审樊昌已经让你受累了,你还是尽快往你的封地去吧,好好休养一阵。雍王那里…… 有何勇,你不必担心。”
曦滢耳朵一动,何勇?她立刻想到了迅速和肖世子定亲的何昭君,难道她只是诱饵?
曦滢想起了另一位名叫昭君的女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但若雍王真图谋不轨,何勇就算再骁勇,在别人的地盘未必能全身而退,恐怕妾身和将军都得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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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文帝都给她放假了,曦滢也没多逗留,策马带着自己的随从往骅县去,毕竟她的行李和大多数的家兵护卫都还逗留在那里。
与几日前的紧张不同,如今城门大开,往来的百姓虽仍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谨慎,却已能看到沿街的摊贩重新摆出货物,孩童在巷口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炊饼香气,一派渐渐复苏的生机。
跟着护卫往县衙走去,远远便听见后院传来程少商清脆的声音:“阿垚,帮我把这放木条搬到东边的棚子去,记得轻些放,别压坏了底下的草药。”
“好嘞!” 楼垚的声音带着几分爽朗,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轻响。
曦滢脚步一顿,透过府门望去,只见程少商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布裙,袖口挽到小臂,正蹲在地上干木工,旁边的楼垚则提着半篓子程少商已经锯好的木条,额角沁着薄汗,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见程少商额前的碎发垂落,还顺手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少商,擦擦汗吧,别累着了。”
程少商抬头接过帕子,脸颊微红的道:“谁累了,这才哪到哪?倒是你,方才搬东西的时候差点摔跤,以后可得小心。”
楼垚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笑着:“下次我一定小心,你放心,绝不会耽误事的。”
不远处,程止正站在棚子下,与一名衙役清点物资,见曦滢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迎上前:“您回来了!”
“嗯,御前的事毕便回来了,” 曦滢走到程止身边,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笑意,“看来这几日,嫋嫋和楼垚倒是相处得不错。”
程止点头,显然他已经被楼垚的赤诚折服了:“可不是吗,毕竟也共患难过了。”
曦滢看着他们,却不像三叔那般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