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腿没真瘸,日子慢慢过好了,顺遂的日子冲淡了当年尖锐的记忆——曦滢总结就是乾隆间歇性的发癔症。
这日乾隆处理完政务后,脑中无端端的想起了被打入冷宫的如意。
他自己也觉意外,毕竟当年谋害圣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亲自下旨将人打入冷宫时,眼底可没有半分犹豫。
可不知怎的,此刻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惦念。
他踱步到坤宁宫,看着曦滢正带着永琏写字,永琏一看是乾隆来了,立刻眉开眼笑的跑过来抱大腿:“阿玛!”
乾隆也是真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搂着他亲自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曦滢看着乾隆肉唧唧的笔迹,心里蛐蛐,别把她的好大儿教坏了。
乾隆心里惦这事儿,教了永琏一会儿,又犹豫了许久,大概是自己都觉得不好启齿,才期期艾艾地绕着弯子,提及了那个已经在冷宫里待了好几年的名字:“那个……冷宫里的人,近来可有什么动静?”见曦滢挑眉看来,他又慌忙补充,“朕就是随口问问,毕竟……也关了有些年头了。”
曦滢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促狭:“怎么?这才过了几年光景,皇上就舍不得了?莫不是想把如意从冷宫里放出来,再给她个名分不成?”
“倒也不是,只是……只是觉得,她在冷宫里待了这么久,或许……或许已经知错了。”乾隆因为曦滢的话吃了螺丝。
“只是你别忘了,如意谋害圣躬、意图不轨,这是你金口玉言亲口定下的罪名,可都被起居注官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白纸黑字,容不得半点含糊。”曦滢无情的提醒他,“如果你觉得这样的重罪只值得在冷宫里关上两三年,那往后若是再有心思不正之人效仿她,妄图弑君夺权,前赴后继地涌上来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乾隆闻言,瞬间偃旗息鼓。
他沉默片刻,将永琏放回椅子上,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花木,心里清清楚楚——曦滢说的是对的。
她总是对的,显得他一贯的想法都不怎么成熟,乾隆心里有些泄气。
帝王的性命与威严,是天下最不能轻视的东西。
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和江山稳固更重要呢?必然没有。
于是,将如意放出冷宫的念头,便暂时被他压了下去。
再让如意反省些日子好了。
曦滢有些出神,说起来,这两三年她都快把如意这个祸头子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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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身陷冷宫的如意,却没一日能忘记从前的荣光,那些娇宠与尊荣像烙印般刻在她心底。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如今的屈辱与落魄。
冷宫的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沉闷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曾经香肌玉肤、绫罗裹身、珠翠满头的娇贵身子,如今只能穿着被自己洗得发硬的粗布破衣,上面还沾着难以洗净的污渍与尘土,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生疼。
她住的厢房四面漏风,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用破旧的棉絮勉强堵着。一到晚上,就能听见隔壁厢房里其他失宠嫔妃发疯的哭嚎声与咒骂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冬日里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夜里她只能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的硬板床上,裹着又薄又旧、散发着霉味的棉被瑟瑟发抖,常常一夜冻得睡不着觉,没人给她整寒凉的伙食,她也很快得了风湿,手指肿的像萝卜,腰膝酸软,以至于走路也跟个老太太似的。
虽说刚进冷宫时,她还花了些银钱打点,勉强维持住些许体面,可她的嫁妆本就有限,门口的凌云彻经手时还要克扣手续费,这点银钱根本撑不了几日,体面很快便荡然无存。
不过她倒也没有全然摆烂认命,日子难过,她到底要活着。
不得不放下从前的身段,走了凌云彻的门路,做了些绣活儿和络子交给凌云彻卖出去,换些尚可入口的吃食,和其他刚需的生活用品。
唯一没被她放弃的,是她手指尖的“体面”,就算是做针线也不愿意摘下手上的护甲,勾丝绢面损坏原材料也是常有的事,没少因此被凌云彻扣钱。
起初如意还抱着几分幻想,总以为乾隆念及往日旧情,定会记起她的好,将她从这冷宫里接出去,重新回到他身边。
她常常搬个破凳子坐在荒芜的院子里,望着冷宫高高的宫墙,眼神空洞地盼着,盼着能看到那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出现在破烂的宫门之外。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宫墙依旧冰冷高耸,却始终没等来她期盼的那个人,连关于他的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希望一点点破灭,她慢慢的将那份无处安放的情感移情在了门口的凌云彻身上。毕竟在这冰冷的冷宫里,凌云彻是唯一能与她接触、给她带来外界消息的人。
凌云彻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同乡,不过年纪尚小,等过一两年也该小选了,不知未来是何光景。
如意偶尔听凌云彻提起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女孩儿,心里有些羡慕——真好啊,她的少年郎,如今还惦念着她,而自己的少年郎,或许已经死在了阿哥所的某个与他的妻子琴瑟和鸣的温暖冬天。
一开始他们确凿只有利益交换关系,但毕竟冷宫寂寞,如意又素来爱男,渐渐的跟这个不怎么求上进,但“一往情深”的凌云彻处成了“知己”。
甚至为表感谢,特意亲手做了一双靴子送他,靴子的内侧小心的绣了如意云纹。
凌云彻收到靴子的时候都愣了愣,虽没多说什么,但多少也有些咋舌于如意的“不拘小节”,心里小声蛐蛐,她被关进来可能也不全然因为她倒霉遇到了薄幸郎。
毕竟凌云彻此刻对如意是没有半分绮思的,毕竟再不求上进,青春貌美的青梅竹马和暮气沉沉的冷宫弃妇,有什么可犹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