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消毒水都掩盖不掉的铁锈和霉味。
“快走！磨蹭什么？上面有人要见你。”赵护工用力推搡着他的后背。
李明渊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头。
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终点，一扇泛黄的的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与走廊的惨白形成对比。
他在那扇虚掩的门前停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那扇仿佛充满了变数的门。
“吱呀—”
“欢迎，你好，我是来自第七病院的医生，你可以叫我周医生。”
坐在看诊桌后的年轻男人站起身，声音柔和，脸上带着微笑。他戴着一副细细的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挺斯文，却隐隐透着奇怪的气质。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我已经被无缘无故关了一周了。”李明渊的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和疲惫。
周医生脸上的笑容不变：“不要着急。我保证。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所附属观察点了。”
明天？李明渊心中微微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点头，连一声象征性的“哦”都懒得发出。
最后一次？但愿吧。被关了整整七天，与世隔绝，肯定被辞退了。看来接下来，要决定是回家躺平还是陷入疯狂找工作、适应新环境的处境了。
周医生清了清嗓子，从包里取出一份病历档案。
“抱歉，我刚接手你的案子，还不太了解情况，我们简单聊几句？”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李明渊点了点头。
“姓名？”周医生拿起笔，例行公事地问。
“李明渊。”
“年龄……十八岁？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周医生抬眼，打量了他一下。
“对。”
“生日是？”
“十一月十一号。”
周医生低头在档案上记录着：“病例记录显示，你是在一周前，突然向你的同事宣称自己‘能够与植物进行交流’，是这样吗？”
“对。”李明渊的回答依旧简短。
周医生将笔轻轻放下，停顿了片刻，忽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那么，李明渊，抛开现在的一切不谈，你内心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渴望过上一种怎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出乎李明渊的意料。他微微一愣：“为什么问这个？这和我的病情有关？”
周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咳咳……别误会，这只是我个人想要更多了解你。”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病历上的年龄栏，又指向一周前与同事那段记录。
“你看，现在是六月二十一号，你的生日在十一月，这意味着你实际还未满十八周岁。而你与同事的关系，听起来已经相当熟悉，这通常意味着，你在那家公司已经稳定工作了一段时间，至少三个月以上吧？”
周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按理说，正规的公司企业，是不会公然招收未成年人的。我好奇的不仅仅是你的‘能力’，更是你这个人本身的想法。”
沉默了许久，李明渊才淡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的名字是李明渊，年龄18岁。住在离城的公寓区内，没有结婚的打算。我在一家公司工作，每天最晚也会在8点之前回家。不抽烟，酒也仅止于浅尝。晚上11点上床睡觉，每天一定要睡足8个小时。睡前会喝一杯温牛奶，然后做20分钟的舒缓体操，让身体放松下来才上床，这样就能一觉睡到天亮。早上醒来就像婴儿一样，不带任何疲劳和压力迎接第二天。去年的健康检查中，医生也说我没有任何异常。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呵呵！”周医生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信吗？”
“行吧！在我上学的时候，我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一种……找不到意义的疲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努力，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和组织语言：“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唯一能被认可的事情上——学习。我疯狂地学习，因为成绩确实跳级了几次。所以，当我拿到毕业证书的时候，才刚满十六岁。”
“我原以为这足以让我在社会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平稳的度过一生。没想到……”他停顿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跑题了？这些和我为什么在这里，似乎没有直接关系。”
“没有跑题，绝对没有。”周医生立刻肯定道，语气诚恳，“请你继续说下去。”
李明渊嘴角微动：“周医生，你怕不是只是想听听八卦吧？这没什么可说的了。”
周医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嗯……好吧。那么，我们回到病例记录本身。这上面似乎并没有详细记载，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拥有这种……‘与植物交流’的能力的？如果方便的话，能跟我聊聊这个吗？最初的情形是怎样的？”
李明渊再次沉默一下：“不是不能说。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信，甚至可能继续关着我。”
“别把我们定义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就当是朋友聊天。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周医生半开玩笑，“就算你说你是被选中的天选之子，我也会选择先相信你，而不是立刻把你当成妄想症。”
李明渊微微点头。“那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其实……很喜欢学习。知识能让我暂时忘记自身的空虚。”
“嗯，然后呢？”周医生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临近中午，是最后一节课。老师临时有事离开了教室所以开始自习。我提前完成了预习，周围很安静，只有写字沙沙声。我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无聊和空虚。”
“我一时兴起，就用作业本的纸，叠了一个小小的风车。很简陋，但我叠得很认真。我只是把它拿在手里，安静地看着它转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打扰任何人。”
“所以，”周医生试图代入，“那个风车让你顿悟了什么？”
李明渊摇了摇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什么都没想到。我的养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后门。他走进来，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啥也没说，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周医生皱了皱眉：“这样的教育方式……太残暴了。他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和尊严，这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可能会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
李明渊没有理会语气依旧平淡，接下来内容却让周医生全身僵硬了一下。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去吃饭。”李明渊继续说道，“我一个人，离开了学校，朝深山走去。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不停地往高处走，往树林深处走。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后来，我走到了森林最深、最寂静的地方。然后……我看见了祂。”他用了这个带有神圣意味的代称，“一个笼罩在柔和而浓郁的绿色光辉中的存在。我看不清但能感觉到祂是闭着双眼的。祂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低吟着歌谣，那歌声是直接响在心里的。”
李明渊的声音微颤：“祂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和想法。然后，祂……向我张开了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接触，而是一种……光芒和意识的包裹。”
“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悸动，“我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我感觉变得无比轻盈和平静。后来，我就在那种极致的舒适感中，睡了过去。”
他顿了顿：“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平缓的山坡上，背靠着一棵大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很刺眼。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回到那个地方，想再找到祂……可是，无论我怎么寻找，那片特定的森林，那棵特定的树，那个笼罩在绿光中的存在，都再也找不到了。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李明渊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
“但是，周医生，我一直相信——那绝对不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