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棚内的时间仿佛被冻结,又仿佛在以倍速流逝。渡难禅师维持的佛光结界如同暴风雪中摇曳的烛火,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禅师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首次透出深深的疲惫。结界隔绝了外界风雪声,也最大限度地干扰了远方母蛊的感应,但代价是禅师自身修为的持续消耗。
结界中心,沈青棠蜷缩在地,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强行以情绪风暴冲击蛊毒核心,虽暂时扭曲了信息传递,却无异于饮鸩止渴,她的生命力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锥刺骨般的剧痛,视野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唯有与辛诚之间那根无形的、因共担蛊毒而愈发清晰的纽带,是她锚定现实的唯一坐标。
她能“感觉”到辛诚。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感知。他体内那混乱的能量场——释空霸道掌力留下的灼热废墟,与自身引入的“同心蛊”阴寒毒性所形成的危险平衡,以及他那即便在昏迷中依旧如同精密仪器般不曾停歇的、试图理解和重构这一切的思维火花。这种感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仿佛两人部分的生命频率在死亡的威胁下被迫同步了。
而此刻,辛诚的意识,正沉沦在一片由高烧、剧痛和破碎记忆构成的惊涛骇浪之中。
他的“无想心域”在身体机能濒临崩溃的边缘,反而以一种超越常态的方式运转着。它不再试图宏观推演,而是将全部算力集中到了微观的内视与记忆深挖。
那片弥漫药香与星光的山洞再次浮现,但细节更为清晰。沙盘上的星图不再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流转。那个模糊的身影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辛诚,看仔细了。北冥之算,非仅观星,更在‘感应’。星辰之力,地脉之气,乃至人心波动,皆有其‘频’…”
那身影的手指在沙盘某处轻轻一按,一颗代表星辰的光点轨迹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偏转。
“…微调其‘频’,便可引动共鸣,或强化,或削弱,或…扭曲。此乃‘星轨微操’之基,然切记,因果纠缠,反噬甚巨,非至诚之心、洞虚之明不可轻用…”
这不再是简单的预言,而是主动的“引导”与“干涉”!这为辛诚理解“幽灵账簿”(预言实现)和“同心蛊”(远程操控)提供了更深层的理论模型——它们都是通过对特定“频率”(目标行为模式、蛊毒能量波动)的识别与干涉来实现的!
他“回”到了那个崩塌的球形空间,但视角不再是逃亡者,而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巨大的暗红色能量漩涡在他意识中被拆解、慢放。他“看”到那些被强行抽取的龙脉地气(一种庞大而稳定的能量流),是如何被北冥星图平台引导、压缩,最终汇入漩涡核心,转化为某种更具“破坏性”或“操控性”能量的过程。
这与他体内的状况何其相似!掌毒是狂暴无序的能量,蛊毒是阴寒具有特定频率的能量。两者在他体内冲突、纠缠,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失控的“能量漩涡”,正在摧毁他的生机。
“账簿是镜子…名单是镜子…玉玺案,也是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鬼火般在他识海中跳跃。“镜子反射的是什么?是恐惧,是欲望,是…弱点!‘空心人’在利用这些‘镜子’,放大目标的特定‘频率’,使其更容易被预测、被引导、被掌控!”
那么,他和青棠呢?他们此刻的绝境,是否也是某面“镜子”反射的结果?这面镜子想让幕后之人看到什么?看到反抗者的凄惨下场?还是…想测试他们这两个“意外变量”的极限?
这三个场景的碎片在他的意识中疯狂碰撞、重组。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构想,逐渐成型:
既然北冥星算可以“微调”频率引动共鸣,那么,他能否在自己体内,模仿地宫那些星图平台的部分功能,对掌毒和蛊毒这两种不同“频率”的能量,进行一次极致的“微操”?
目标不是驱散或消灭它们——以他现在的状态,那是天方夜谭。目标是……利用它们!
利用掌毒的“狂暴”与蛊毒的“阴寒”相互制约的特性,参照地宫能量漩涡的某些稳定结构(哪怕只是极简化的、局部的),以自身经脉穴窍为“星图节点”,以残存的精神力(“无想心域”的核心)为引导,尝试构建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内循环平衡体系”!
这个体系的目的:
短期 强行稳住心脉,吊住性命,为外部干预争取时间。利用这个临时体系,更深入地感知、解析蛊毒的“频率”特性,为沈青棠寻找真正的缓解之道,甚至…为未来可能的“反向追踪”或“频率干扰”打下基础。
如果这个构想成功,就意味着他找到了一种,至少在理论上,可以对抗甚至局部逆转“北冥归墟”这类能量操控秘术的方法论!这是足以颠覆棋局的潜在武器!
构想是疯狂的,执行更是九死一生。他需要工具,需要媒介。
金针!他猛地想到了随身携带的、用于研究穴道和星图对应的那套金针(作为博学之士,有此物合理)。它们可以作为临时的“能量引导针”,在体内构建微型的“星图阵列”!
“青…棠…针…” 他用尽全部意志,将这三个模糊的音节,混合着强烈的意念,通过那共担蛊毒的纽带,传递向沈青棠。
结界中,意识已然模糊的沈青棠,如同被电流击中般,身体猛地一颤。她接收到了!不是清晰的语言,而是一股强烈的、带着具体意象的意念流——辛诚需要金针!
求生的本能和绝对的信任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摸索向辛诚腰间那个熟悉的革囊。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细长的金属物体时,她几乎要哭出来。
“大师…金针…给他…”她虚弱地看向渡难禅师,眼神中充满了恳求与决绝。
渡难禅师深邃的目光扫过辛诚,又落在沈青棠手中的金针上。他看到了辛诚眉宇间那非比寻常的精神力凝聚,感受到了那股试图从内部重构秩序的疯狂意图。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撤去了消耗巨大的佛光结界。风雪声再次涌入,但更令人心悸的是,远方那母蛊的恶意感应似乎也再次清晰了一丝。
“老衲为你护法,隔绝外界干扰。能否成功,看你自身的造化与…她的信念。”渡难禅师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一股更加凝练、专注于屏蔽特定精神与能量感应的力场以他为中心展开,这次的目标更明确,消耗相对可控。
沈青棠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蛊毒的刺痛,凭借“夜不收”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和对辛诚状态的微妙感知,她出手如电!
一根根细长的金针,带着她残存的内力与全部的希冀,精准地刺入辛诚胸前、腹背的特定穴窍!这些穴窍的选择,并非传统医理,而是隐隐对应着北冥星图中某些关键的“能量节点
在金针入体的刹那,辛诚的“无想心域”爆发到了极致!
他引导着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金针构筑的临时通道,深入体内那混乱的能量场。他“看”到了灼热的掌毒乱流,如同失控的野火;“看”到了阴寒的蛊毒丝线,如同附骨之疽的冰蛇。
他回忆着地宫漩涡的稳定结构,回忆着沙盘上星辰轨迹的微操。他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开始“引导”。
以几处关键穴窍(金针所在)为支点,他以精神力为画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个极其简陋、却蕴含特定规律的内部能量循环路径。他引导一部分灼热的掌毒流,与一部分阴寒的蛊毒丝线,在这个微型循环路径的边缘接触、碰撞、相互消磨!
“嗤——”
仿佛冰与火的交锋在他体内细微处爆发。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辛诚的身体剧烈痉挛,七窍甚至开始渗出鲜血!沈青棠看得肝胆俱裂,却不敢动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凭借蛊毒连接,将自己的意志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渡难禅师眉头紧锁,感应着辛诚体内那危险而精妙的能量变化,指诀微变,力场更添几分稳固。
失败了吗?
就在辛诚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瞬间——
那相互碰撞消磨的能量边缘,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相对“平和”的余波!这缕余波,被他构建的循环路径捕捉,开始沿着既定的方向缓缓流转,虽然微弱,却仿佛给这个死局注入了一丝活力!
成功了!他成功地在自己体内,制造了一个局部的、动态的、极其脆弱的“能量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如同一个微型的“锚”,暂时稳定住了即将崩溃的心脉核心!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平衡点形成的刹那,他与沈青棠之间的蛊毒连接,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仅仅是痛苦的单向传导与微弱共鸣,而是多了一种……基于这个新平衡点的、更稳定的“能量共生”关系。他分担的,不再仅仅是毒性,似乎还有一部分……维系她生机的“基础
辛诚猛地咳出几口淤血,但血色已不再那般暗沉骇人。他依旧虚弱到极点,并未醒来,但呼吸明显变得悠长了一些,最致命的危机似乎暂时度过了。
而沈青棠,在辛诚体内平衡点建立的瞬间,感到心口那蚀骨的冰寒刺痛,陡然减轻了三成!虽然蛊毒仍在,痛苦未消,但那种生命力被急速抽离的绝望感,被遏制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看向辛诚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
他不仅又一次救了她的命,更是用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为两人找到了一条在绝境中相互依存、甚至可能绝地反击的崎岖小径!
渡难禅师缓缓收功,看着气息趋于稳定的辛诚和劫后余生的沈青棠,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惊叹,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
“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身为盘,纳毒为子,构筑内景平衡…此子之心智与魄力,实乃老衲平生仅见。”他低声道,“然此法定然有时效,且如抱薪救火,隐患深种。你们的时间,更紧迫了。”
茅棚外,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
辛诚在无意识的深渊中,完成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自我拯救与理论实践。他不仅暂时保住了两人的性命,更验证了对北冥星算和“空心人”操控术的深层猜想,埋下了未来反击的理论基石。
而沈青棠,在经历了这番生死与共、意识相连的洗礼后,她的信念之诚,不再仅仅是情感的依托,更融入了对辛诚智慧的深刻理解与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真正成为了命运与智慧的双重共同体。
绝境逢生,但前路,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与未知的博弈。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手中,多了一把由痛苦与智慧共同锻造的、名为“内景平衡”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