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前线的僵持,在持续了数日后,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郡王叛军原本每日定时的推进与骚扰,突然停止了。前沿哨探回报,敌军大营虽然旌旗依旧,但活动明显减少,连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机关兽巡弋也变得稀稀拉拉。这种反常的寂静,比连日的猛攻更让人心绪不宁。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辛诚眉头微蹙,手指在地图上叛军主力盘踞的区域轻轻敲击着,他的“无想心域”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协调的气息,那是一种潜藏在平静下的、锐利的恶意,如同毒蛇潜伏,蓄势待发。“太安静了……不合常理。郡王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如此沉寂,必有所图。”
陈潇站在他对面,目光同样锁定在地图上,眼神冰冷而专注。他拿起代表敌军兵力部署的几枚黑色棋子,在指尖摩挲。“后勤线路未被大规模袭击,内部‘空心人’也未侦测到异常调动……排除了后勤打击和内部分化的可能。那么,他的目标,不在我们正面。”
他的手指猛地向地图上方划去,越过代表双方对峙的复杂地形标记,径直点在了那片象征着草原王庭的、刚刚稳定下来的区域。
“除非……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防线。”陈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他想绕过我们,直插心脏。”
辛诚瞳孔骤然收缩,顺着陈潇的手指看向草原王庭的位置,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贯穿全身:“阿古娜!他想挟持王女!草原刚刚平定,若阿古娜被控,各部族必将再次陷入混乱,甚至倒戈!届时我们腹背受敌……”
一切都说得通了!郡王之所以按兵不动,甚至可能故意示弱,就是为了麻痹他们,暗中抽调精锐,执行一次高风险、高回报的斩首行动!利用他们对前线对峙的注意力,进行千里奔袭!
“必须立刻支援王庭!”辛诚断然道,“凌云那边……”
“我立刻修书,用最快信鸽发给凌云,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预警并牵制!”陈潇迅速接话,他已走到案前,铺开纸笔,笔走龙蛇。他知道凌云与阿古娜的情谊,更知道天剑门在江湖上的人脉,或可起到些作用。
但信鸽往返,江湖势力动员皆需时间,远水难救近火。
“我带人轻骑驰援!”辛诚立刻做出决断,“军中还有不少应凌云号召前来助战的武林义士,他们脚程快,擅长小规模搏杀,正适合应对此种奇袭!”
“好!”陈潇没有半分犹豫,“我坐镇此地,稳住防线,防止郡王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这时,陈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帐内一个上了锁的铁柜前,取出一把造型略显奇特,但比之前天墉城那把更为精巧、金属表面泛着幽蓝光泽的手铳,以及一小袋特制弹丸。他转身,将其递给辛诚。
“拿着。”陈潇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这是第二把改良品,威力比上一把强些,三十步内,可破寻常铁甲,但……对付不了真正的护体罡气,关键时刻或可保命。”他顿了顿,看着辛诚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活着回来。”
辛诚接过这沉甸甸的金属造物,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属于陈潇那份超越时代的智慧与……关切。他没有道谢,只是重重一点头,将手铳和弹丸小心收好。有些情谊,无需多言。
…
与此同时,草原王庭。
夜色笼罩下的王庭,虽不及中原城池巍峨,却也帐幕连绵,灯火星星点点,透露着劫后新生的忙碌与希望。阿古娜并未安寝,她正在金帐(一座规模稍大、装饰着雄鹰纹路的帐篷)内,与几名心腹将领和唐翎商讨着如何进一步巩固联盟,恢复生产。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短促的鹰隼嘶鸣!那是王庭外围最高级别警戒暗号!
“敌袭?!”一名将领豁然起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西侧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金属撞击的轰鸣以及士兵们惊恐的呐喊!
“是机关兽!好多!从西边山谷里冲出来的!”一名侍卫浑身是血,踉跄着冲进金帐禀报。
阿古娜脸色骤变,但她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眼中瞬间燃起的是冷静与决绝的火焰。“敲警钟!所有战士,按第二预案,保护妇孺,向东北方高地撤离!巴特尔,带你的人,挡住第一波冲击!札木合,组织弓箭手,寻找高地,覆盖射击!”
她的命令清晰、迅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四个月的战争洗礼,早已让她褪去了最后的青涩,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领袖。
她一把抓起放在身旁的弯刀,对唐翎道:“唐兄,看来郡王送了一份‘大礼’给我们!”
唐翎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将手探入他那个看似普通的鹿皮囊中,指尖已然夹住了数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针。“王女放心,唐某在,不会让宵小轻易得逞。”
两人冲出金帐,只见营地西侧已是一片混乱!足足五具体型比之前在战场上见过的要稍小,但行动更为迅捷、形态各异的机关兽,如同闯入羊群的猛虎,正在疯狂破坏、杀戮。它们有的如同巨蝎,尾部带着旋转的利刃;有的形如猎犬,口中能喷射出腐蚀性的毒液;还有的仿佛巨型蜘蛛,腿部锋锐如刀,跳跃间便带走数条性命。
操纵这些机关兽的,显然是郡王麾下真正的精锐,他们隐藏在坚固的操控舱内,冷酷地执行着杀戮指令,目标明确——直指中央金帐!
阿古娜的亲卫队都是百战余生的勇士,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上前去,用弯刀、长矛甚至血肉之躯阻挡这些钢铁怪物。但差距太大了!弯刀砍在装甲上只能迸溅出火星,长矛刺上去难以深入,而机关兽的每一次挥击、每一次喷射,都能造成大片的伤亡。
“保护王女!”
“跟这些铁疙瘩拼了!”
惨叫声、怒吼声、金属撞击声、爆炸声响成一片,营地迅速被火光和血腥味笼罩。
唐翎身形如鬼魅,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他并不与机关兽正面硬撼,而是利用高超的身法和精准无比的暗器手法,专门攻击机关兽的观测孔、关节连接处以及那些试图从侧面靠近、刺杀阿古娜的叛军精锐武者。
“嗖!嗖!嗖!”
数枚透骨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一具猎犬型机关兽腿部关节的缝隙中,虽然未能完全废掉其行动,却让它动作一滞,为旁边的战士创造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另一名试图偷袭阿古娜的叛军高手,刚举起兵刃,咽喉便已被一枚纤细的柳叶镖贯穿,瞪大眼睛倒地身亡。
唐翎的存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极大缓解了高端武力和精准打击层面的压力。
真正的领袖,并非从不恐惧,而是在恐惧降临之时,能将其转化为镇定人心的力量。阿古娜此刻的冷静指挥与身先士卒,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牢牢凝聚着正在溃散的士气,让混乱的王庭依然保持着抵抗的骨架。
然而,奇袭的叛军与机关兽配合娴熟,实力强悍,他们不计代价地向着阿古娜所在的方向突进。亲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防线在不断被压缩。
“王女!快走!这里守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嘶声喊道。
阿古娜挥刀格开一支射来的流矢,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信任、期盼、乃至绝望地看着她的族人,看着在火光中倒下的战士,看着仍在奋力与钢铁巨兽周旋的唐翎。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还在抵抗的草原勇士耳中:
“草原的雄鹰,从不将后背留给敌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牧场!我们的祖先在这里生息,我们的子孙也将在这里繁衍!为了草原!为了自由!死战不退!”
她的声音并不特别高昂,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的决绝,仿佛蕴含着草原千年不屈的魂。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弯刀指向那具冲得最前的蝎型机关兽,厉声道:
“弓箭手,集中火力,射它的眼睛!勇士们,随我拦住它!”
话音未落,她已率先冲了出去!身影在火光与烟尘中,显得异常娇小,却又无比高大。
“为了王女!为了草原!”
王女的勇气如同烈酒,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战士的血性。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了几分,残存的战士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潮水般反卷回去,用身体构筑成最后一道壁垒,死死缠住那些机关兽。
唐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手下更是毫不留情,暗器如同疾风骤雨,专攻敌方要害,为阿古娜和战士们分担压力。
战况,陷入了最惨烈、最危急的焦灼。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阿古娜和唐翎,以及残存的草原勇士,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可能被钢铁与死亡的巨浪吞没。
…
而此刻,辛诚与秦烈焰,正率领着数百名轻装简从、主要由武林人士组成的精锐骑兵,如同离弦之箭,撕破漠北的沉沉夜色,朝着草原王庭的方向,疯狂驰骋。
马蹄踏碎荒原的寂静,也踏在每一个人焦灼的心上。
时间,从未如此宝贵,也从未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