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长安,晨光熹微中已带上了几分灼人的热度。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耷拉着叶子,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巍峨的太极殿,飞檐斗拱在阳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殿内,因放置了冰鉴,温度稍减,但那股弥漫在百官之间的、无形的紧张气氛,却比暑气更让人窒息。
林枫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银鱼袋,肃立于武官班列之中。他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仿佛在研究上面流转的模糊倒影。自北疆归来,因功受赏,得陛下数次垂询,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边陲都尉。这骤然的显贵,如同将平静湖面下的游鱼猛然曝于日光之下,吸引着无数或好奇、或审视、乃至带着恶意的目光。他心知肚明,这日的朝会不会平静。
果然,在户部奏完今岁漕运概算,工部陈请修缮关中水利之后,一道清越却带着锐利寒气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陛下,臣,监察御史崔仁师,有本奏!”
百官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出列的青色身影。崔仁师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手持象牙笏板,身姿挺拔如松。
“讲。”龙椅之上,隋文帝杨坚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今日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威严的目光淡淡扫过殿内,在林枫身上并未做任何停留,却让林枫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崔仁师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闻,国之栋梁,在于忠谨,在于安分。然近日,有边将新贵,蒙受天恩,不思竭诚报效,固我边陲,反恃宠而骄,妄结朝中权要,往来频密,门庭若市。其行迹可疑,其心难测!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亦非人臣之道!臣恳请陛下明察,以正视听,防微杜渐!”
话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那“边将新贵”、“恃宠而骄”、“妄结权要”的字眼,以及他说话时,目光几次三番、毫不避讳地扫过林枫所在方位的动作,已将矛头指向得再明显不过。
刹那间,殿内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惊疑的、了然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林枫。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交结朝臣,图谋不轨,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即便只是风闻,一旦被陛下重视,后果也不堪设想。
林枫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心跳的加速。他依旧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面容沉静如水,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得与往常无异。此刻,任何一丝一毫的慌乱、辩白,都无异于不打自招。他必须稳如磐石。
御座之上,杨坚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在崔仁师和林枫之间缓缓移动了一圈,手指在御座扶手的螭龙雕刻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这短暂的沉默,让殿内的压力几乎达到了顶点。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崔御史风闻奏事,纠劾百官,是其职责所在。朕心甚慰。”他略一停顿,话锋微转,“然,边将述职还朝,与中枢大臣商议军务,沟通边情,亦是常态,不可或缺。此事,朕已知之,容后详察。退下吧。”
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没有追问,没有震怒,甚至没有给崔仁师继续发挥的机会,便将这看似凌厉的攻势化解于无形。杨坚随即看向工部尚书,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关中水利的细节上,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弹劾从未发生过。
然而,殿中这些久经宦海的老臣们,心中却更是凛然。陛下越是表现得平静,往往意味着背后的思量越是深沉。他不当场发作,是不愿在毫无实据的情况下轻易处置一位刚立下功劳的将领,还是……另有深意?
退朝的钟磬声悠扬响起,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寂静。百官依序躬身行礼,鱼贯退出太极殿。阳光有些刺眼,林枫微微眯了下眼睛,步履沉稳地随着人流向外走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探究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他与几位相熟的军中同僚点头示意,脸上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丝淡笑,谈论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天气,直到登上自家那辆标志性的青篷马车,放下厚厚的车帘,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他才猛地靠在了车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冷冽。
“回府。”他对车夫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府邸之内,暗流下的宁静
林府位于长安城东的崇仁坊,不算最顶级的勋贵区域,但宅邸宽敞,环境清幽。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早已得到消息的王婉宁,已带着春晓、刘玉茹、月娘以及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等候在二门之内。
王婉宁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半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显得既端庄又不失温婉。她如今是府中当之无愧的主母,不仅将偌大一个林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人情往来、仆役调配、子女教养,乃至林枫名下的一些田庄铺面的账目,她都处理得妥帖周到。府中上下,无不敬服。春晓性子活泼些,主要负责协助王婉宁处理一些内务,并利用自己懂些医术的优势,照管着一家大小的健康;刘玉茹性情沉静,心思细腻,女红精巧,孩子们的衣物、府中一些精致的绣活多由她负责;月娘因娘家对林枫助力颇多,在府中地位特殊,但她自己极懂分寸,从不因娘家之势而倨傲,对王婉宁始终敬重有加,以姐姐相称,平日里也多是在自己院中照顾孩子,或帮衬些琐事。
见林枫下车,王婉宁立刻迎上前去,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枫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心中便是一沉。她不动声色地扶住林枫的手臂,柔声道:“夫君回来了,朝会辛苦。妾身已命人备好了冰镇酸梅汤,去去暑气。”
春晓也上前,眼中带着关切,轻声道:“夫君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累了?”刘玉茹和月娘则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中也流露出担忧。
林枫看着眼前这几位如花美眷,感受着她们无声的关怀,心头那因朝堂风波而带来的寒意,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勉强笑了笑,道:“无妨,只是天气闷热,有些乏了。”
一行人回到正院上房,侍女们奉上冰镇好的酸梅汤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后,便悄然退下,只留下他们几人。王婉宁使了个眼色,春晓会意,带着刘玉茹和月娘也暂且退了出去,并将内外伺候的下人都屏退至远处。
屋内只剩下林枫与王婉宁二人。窗外的蝉鸣声隐约传来,更显得室内一片寂静。
林枫端起那碗冰凉的酸梅汤,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碗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婉宁,今日朝会,风雨欲来啊。”
王婉宁的心提了起来,她走到林枫身后,轻轻为他揉按着太阳穴,柔声道:“妾身观夫君神色,便知有事。可是……有人针对夫君?”
“嗯。”林枫放下碗,将朝堂上崔仁师的弹劾,以及杨坚那看似平淡却暗藏机锋的反应,详细地说与王婉宁听。
王婉宁听着,秀眉越蹙越紧,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交结朝臣……此等罪名,看似空泛,却最是恶毒,引人遐想。陛下虽未当场发作,但单独召见大臣……夫君可知召见了何人?”
“退朝后,陛下单独召见了高颎、苏威,还有……杨素。”林枫沉声道。提到杨素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格外凝重。杨素与他,同为大隋名将,但杨素资历更老,权势更盛,且为人强势,与林枫在军功、派系乃至对某些边务的看法上,都存在微妙的分歧甚至竞争。此次陛下召见杨素,其意味令人深思。
王婉宁倒吸一口凉气:“杨素……他与夫君向来……”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林枫的脑海中,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叮!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面临显着政治风险与信任危机,环境威胁等级:中等。综合评估,隐藏策略“潜龙勿用”适用度极高。核心建议:暂避锋芒,收敛羽翼,主动示弱以降低威胁感知,稳固基本盘。具体可执行方案:称病告假,减少公开露面与非必要朝议,谨言慎行,深化内部管理。】
系统的分析与林枫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握住王婉宁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道:“系统亦建议‘潜龙勿用’。婉宁,此时正值风口浪尖,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落入他人彀中。我意已决,即刻上书称病,请求暂停参与部分非核心机要的朝议,闭门谢客,静观其变。”
王婉宁反手紧紧握住林枫的手,她的手掌温暖而坚定,眼神中充满了支持与信任:“夫君所言极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此时主动退后一步,并非怯懦,而是韬光养晦,是为了看清暗流,也是为了更稳、更远地前行。夫君放心,府中一切,有妾身在,必不让夫君有后顾之忧!”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彻底抚平了林枫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他动情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有你在,我便安心。”
决策与执行,林府的应对
当日下午,林枫便亲笔书写了一份言辞恳切、情真意切的奏章。奏章中,他言及自己自北疆归来后,身体一直未能彻底调养恢复,近几日感染风寒,头目昏沉,四肢乏力,深恐精力不济,贻误国事,故恳请陛下恩准,暂时只需参与涉及北疆防务、军事部署等核心机要的会议,其余常朝及各部议事,容他静心调养一段时日。
奏章通过通政司递入宫中。不过一个多时辰,宫中的批复便由内侍送达林府,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准奏。安心休养。”依旧是杨坚那标志性的、看不出喜怒的平淡语气。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长安官场传开。各方势力反应不一。与林枫交好的一些军中同僚,如赵军候等人,派人送来问候,言语间不乏关切与提醒;一些中立官员则持观望态度,觉得林枫此举颇为明智;而那些暗中觊觎或本就对林枫不满者,如某些关陇门阀出身的官员,则不免暗中嗤笑,认为这边陲爬上来的“暴发户”终究是底气不足,稍受敲打便露了怯,更有甚者,开始揣测陛下那“安心休养”背后,是否已对林枫心生嫌隙,其圣眷是否已不如前。
对于外界的种种猜测与议论,林府选择了彻底的沉默。朱红色的大门终日紧闭,只留一侧角门供必要出入,门房对任何前来探访的客人都恭敬而坚决地婉拒:“家主染恙,需静养,恕不见客。”
府内,却并未因外界的风雨而显得慌乱。在王婉宁的坐镇指挥下,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刻意的宁静与低调。
庭院深深,各有千秋:
1、王婉宁的担当:
作为主母,王婉宁的压力是最大的。她不仅要安抚林枫的情绪,更要稳定整个家族的人心。她先是召集了内外管事,明确下令:近日府中闭门谢客,所有人等需谨言慎行,无事不得随意出府,若需采买,皆由指定可靠之人统一办理,避免与外界多作接触。府内用度,一切从简,不得奢华张扬。
随后,她又特意安排了一次小范围的家宴,只限林枫与几位妻妾以及孩子们参加。宴席设在后花园的凉亭内,菜肴精致却不铺张,席间,王婉宁笑语温言,引导着话题,多是围绕着孩子们的趣事、府中花木的生长,刻意避开了朝堂之事。林枫也配合地放松神情,考较长子林晖的功课,逗弄咿呀学语的幼女林静,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春晓活泼,不时说些俏皮话,引得众人发笑;刘玉茹安静地布菜斟酒;月娘则细心地照顾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这一幕幕温馨的场景,有效地驱散了因外界流言可能带来的阴霾,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府邸便是最安稳的港湾。
2、春晓的敏锐与辅助:
春晓心思机敏,深知林枫此次“称病”非同小可。她利用自己懂医术的便利,每日亲自为林枫煎药——虽只是些温补安神的方子,但做足了样子。她还悄悄整理了自己通过系统兑换以及平日搜集的一些关于北地草药、常见伤病处理的笔记,将其誊抄整理得更加清晰系统。
“夫君,”这日,她将一叠整理好的手稿送到林枫书房,眼中闪着光,“这些都是妾身平日记录的一些北地药材特性和伤患急救之法,或许……或许将来夫君再用得着。妾身无用,不能为夫君分忧朝堂大事,只能在这些微末小事上尽点心。”
林枫接过那厚厚一叠字迹工整娟秀的手稿,心中感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微末小事”,这代表了春晓的成长与她对自己事业的默默支持。他揽过她的肩,轻声道:“晓儿有心了,这些东西,甚是有用。你如今是越发能干了。”
刘玉茹的静默关怀:
刘玉茹的表达方式则更加内敛。她注意到林枫因思虑过重,夜间睡眠不佳,便默默地在灯下赶制了一个装着安神草药的精巧香囊,绣上了象征平安的缠枝莲纹样,悄悄放在了林枫的枕边。她还为林枫缝制了几件轻薄的夏衣,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穿着格外舒适凉爽。她很少说话,但那份无声的体贴与关怀,却如同涓涓细流,浸润心田。
月娘的安分与体贴:
月娘自那次家宴后,更加深居简出。她严格约束自己院中的下人,绝不与非本院的人交头接耳,议论府中之事。偶尔见到王婉宁,态度也愈发恭谨。她还主动将自己名下的一处陪嫁田庄今年的出息账目拿给王婉宁过目,以示绝无私心。王婉宁对此心知肚明,温言安抚了她,让她不必多心,安心照顾好孩子便是。
孩子们的懵懂与天真:
年幼的孩子们尚不懂父亲为何突然不再每日早出晚归,反而有更多时间陪他们玩耍、读书。长子林晖已经懂事一些,隐约感觉到府中气氛的不同,读书习武更加刻苦,似乎想以此让父亲宽心。次子林晗和幼女林静则依旧是府中的开心果,他们的嬉笑声,是这凝重气氛中最动人的乐章。
暗夜思量,蛰伏待机
夜色渐深,喧嚣褪去。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林枫独自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卫士单调的梆子声,更显得夜阑人静。
“潜龙勿用……”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主动退让,并非畏惧,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看清对手。崔仁师不过是一杆被人使唤的枪,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隐藏在幕后,不愿看到他这个“异数”崛起,分薄他们权力和利益的势力。杨素的动向,尤其需要警惕。
他知道,杨坚此刻必然也在观察。观察他的反应,观察各方的动向。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需要能臣干将,但也绝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坐大。自己这次的处理方式,至关重要。
府内妻妾们的支持,孩子们的依赖,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必须谨慎行事的最大动力。他不能倒,为了这个家,他也必须在这波涛暗涌的长安城中,站稳脚跟。
他拿起笔,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静”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第一波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潜龙勿用,并非无用,而是在蛰伏中磨砺爪牙,在寂静中倾听风雷,等待下一次风云际会之时,扶摇直上。
长安这座巨大的权力棋局,落子无声,却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