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林昭袖口,半张焦边残页随动作滑入掌心。他未低头,只将纸片攥紧,指尖触到“其命在肩”四字,力道微滞。轿帘放下,车轮碾过石板,一路向北。
宫门开,百官列序。林昭整冠入殿,步稳声轻。今日早朝,无召无议,却人人屏息。昨日谢允递折,言“朝中隐患未除,恐生大变”,天子未批,亦未驳。风已起,只待一人点火。
林昭立于金阶之下,从袖中取出奏本,双手高举。
“臣有本启奏。”
声音不高,却压住殿内私语。天子抬眼,目光落于他面上,未语。
裴世琮出列,白须微颤:“林侍郎昨夜闭门不出,今晨便携本上殿,所奏何事?莫非又为私怨构陷大臣?”
林昭不看他,只向御座躬身:“臣所奏,非为一人一姓,乃军国重事。门阀勾结边军,私藏军械,图谋不轨,已有确证。”
殿中一静。
裴世琮冷笑:“好大帽子!你有何凭据,敢指堂堂门阀谋逆?”
“凭据在此。”林昭摊开第一册账簿,呈于礼部官员,“此为工部三月前调拨火药之册,用纸为旧库三年前存底,墨迹新润,印泥色泽鲜于同期文书。请陛下命礼部比对印泥成色,可知真伪。”
礼部尚书翻阅片刻,低声奏道:“纸张确系旧档,印泥含朱过重,非当时所用。”
林昭再取一册:“此为驿道巡记录,载有三批军械夜行,绕禁道,越荒岭,终抵废弃寨堡。工部无此报备,兵部无此调令。而徐怀之亲查驿卒口供,皆言押运者佩玄鹰纹臂甲,非官军制式。”
裴世琮怒喝:“荒谬!玄鹰纹早已废除,岂能凭空指认?况且军械调运皆有文书,你所言皆为推测!”
“非推测。”林昭从怀中取出拓片,展于玉阶,“此为刺客肩头刺青拓本,鹰首盘环,纹路细密。臣已查内府旧档,此纹为先帝御赐门阀私兵所用,三十年未现于世。今现于刺杀朝廷命官之徒,岂是巧合?”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若此非谋逆,何为谋逆?若今日不查,明日血溅丹墀,臣死不足惜,然社稷危矣。”
殿中无人出声。
天子盯着那拓片良久,手指缓缓抚过边缘。忽而抬手,指向裴世琮:“太尉,你可识得此纹?”
裴世琮垂首:“老臣年迈,记不真切。”
“那你可识得这个?”林昭从铁匣中取出一枚残印,铜质斑驳,边刻玄环鹰首,“此印出土于刺客靴底夹层,与拓纹完全吻合。内府匠作监可验,此铜料出自河东私冶,非官营所铸。”
天子猛然拍案:“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军械流向,闭门不许走漏一人!”
裴世琮踉跄后退一步,脸色铁青。
林昭未动,只将奏本收回袖中。他知道,这一局尚未完。
谢允立于殿外廊下,目光透过门缝落于林昭背影。他未进殿,亦未发声,只将手中一道密折悄然塞入怀中。那折上写着“清源党联名劾奏”,尚未递出,但已成势。
徐怀之在工部值房,听闻宫中传讯,只低声对属吏道:“备档,所有驿道巡记录,三日内不得外借。”随后将一卷图纸藏入梁上暗格——图上标有七处关隘,朱笔圈定,与林昭所授草图一致。
殿内,天子起身欲退。
林昭忽再出列:“陛下,军械之事尚有一疑。”
“讲。”
“所有调拨文书,皆盖工部勘合印,然用印方位偏移半寸,与规制不符。且其中有三道文书,署名官员已于两月前调任岭南,不可能亲签。此非一人伪造,乃系统性掩护。幕后之人,必在工部高层。”
裴世琮厉声:“你血口喷人!工部乃国家重枢,岂容你肆意污蔑?”
林昭冷笑:“那请陛下下令,彻查工部近三月所有用印文书,调阅签押记录。若无问题,臣愿自请削籍。”
天子沉吟片刻,点头:“准奏。”
裴世琮双拳紧握,指甲掐入掌心。
林昭退至阶下,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有人低头,有人回避,亦有人死死盯他,眼中似要喷火。
他知道,自己已成众矢之的。
但亦知,火已点燃,风正助势。
三司会审令下,刑部即刻锁拿涉案吏员。都察院派出御史,直赴工部调档。大理寺开启重案卷宗,追查十年内军械流失旧案。
林昭立于殿外,手抚袖中铁匣。匣中尚存一物——半片残诏拓文,与刺客印信并置。他未示人,亦未焚,只知此物不可轻出,一出便是死局。
陈七悄然近前,低语:“府中已加防,昨夜新增十二暗哨。城南别院无人靠近,但工部有小吏连夜出城,走的是北道。”
林昭点头:“盯住。”
“若他们动杀招?”
“不动则已,动则必擒。”他目光冷下,“我要活口。”
陈七退下。
林昭抬头望天,日头正中,光影洒在丹墀之上,如金刃铺地。
他知道,门阀不会坐视。三司会审,等于剖其骨血。他们必反扑,且会狠绝。
但他已无退路。
昨夜焚诏时,那半片残纸在火中卷曲,字迹熔成黑痕。他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却更清明——他不再是穿书之人,亦非侥幸得势的寒门子。他是林昭,是先帝遗诏所指之人,是这场棋局中,唯一能执子破局者。
殿内忽有喧哗。
一名御史疾步而出,手持文书:“林侍郎!工部查出一封密信,藏于废弃档案夹层,信封无署,内有军火库接应安排,提及‘夜移三百箱,由旧渠入’!”
林昭接过信,未拆。
他只问:“送信人可抓到?”
“尚未。但信纸用的是工部特供桑皮纸,墨汁含松烟过重,非日常所用。且折叠方式特殊,为双反角折,仅工部机要房三人掌握。”
林昭将信收入袖中,转身向殿内走去。
“我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