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那一声沉闷的响动,如同一个沉重的句点,落在了沈清辞人生的新篇章开端。
靖王府内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凝重几分。汉白玉铺就的路径两旁,垂手侍立着数十名仆役丫鬟,鸦雀无声。他们穿着统一的青色比甲,低眉顺眼,姿态无可挑剔。然而,那一双双低垂的眼睫下投射过来的目光,却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无声地刺在沈清辞身上。这偌大的王府,仪式隆重,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冷漠,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压抑的滞涩。
引路的管事嬷嬷姓周,是靖王萧北辰的乳母,在府中地位超然。她步履沉稳,语调平板得如同念悼词:“王妃娘娘,您的院落已收拾妥当,请随老奴来。”话音里听不出半分热络,唯有程式化的恭敬,像一层薄薄的冰,裹着底下未明说的疏离。
一路穿廊过栋,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挂着的铜铃偶尔轻响,却衬得周遭愈发安静。雕梁画栋间依稀可见往日的富丽堂皇,只是不少角落能看到些许积尘,廊下的花草也有些蔫头耷脑,叶片上蒙着灰,少了精心打理的鲜活。沈清辞默默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意念微动,脑海中那片只有她能“看见”的透明光屏上,弹幕已经刷得飞起。
【嚯!这排场看着唬人,实则透着股子冷清,压迫感拉满了!】
【主播稳住!都是小场面,深宅大院的下马威罢了!】
【一个个低头哈腰的,眼神可不老实呢,主播小心背后捅刀子!】
【+1,感觉来了个新手领导,老员工们都等着看笑话呢,不服气藏都藏不住。】
【盲猜主播住的院子肯定又偏又旧,这可是下马威标配操作!】
“小姐,他们……”陪嫁丫鬟玉珠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小手紧紧攥着帕子。她虽年纪小,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表面恭敬下的暗流,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像针一样扎得人难受。
沈清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让玉珠稍稍安定。她自己倒是异常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决定嫁入这深似海的王府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安逸二字与她无缘。她在心中对直播间观众道:“无妨,既来之,则安之。且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正好给这枯燥的王府生活添点乐子。”
Id“人力资源大师”的弹幕适时飘过,加粗高亮:【主播心态绝佳!记住,先观察,别表态。任何组织,尤其是这种深宅大院,都有其非正式的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网。找到关键节点,摸清盘根错节的关系,比盲目发难更重要,枪打出头鸟可不是说着玩的。】
沈清辞心中微凛,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前世吃过冲动的亏,这一世她早已学会沉住气。
果然,周嬷嬷将主仆二人引至王府西南角的一处院落前。院门上的匾额写着“潇湘苑”三字,字迹清雅隽秀,只是那朱漆略显斑驳,边角处甚至有些起皮。推门而入,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庭院尚算宽敞,有竹数丛亭亭玉立,有亭一角隐在绿荫里,只是竹叶蒙尘,亭柱漆色暗淡,石阶缝隙里还长着几株杂草。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花梨木的桌椅,雕花拔步床,描金多宝阁,该有的都有,但细看之下,无论是帐幔的色泽还是瓷器的釉光,都透着一股陈年老物未被精心照料的滞涩感,空气里甚至隐隐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呛得玉珠忍不住皱起了眉。
“欺人太甚!”玉珠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这哪里是正妃该住的地方!连咱们沈府的偏院都比不上,他们这是明晃晃地怠慢您!”
“玉珠。”沈清辞淡淡打断她,目光扫过屋内看似恭顺、实则眼角余光都在偷瞄她反应的几个洒扫小丫鬟,声音平稳无波,“地方清净,远离是非,挺好。收拾一下吧,把咱们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再烧点热水擦擦灰。”她故意说得音量不高,却恰好能让那几个丫鬟听见,看着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心中已然有数。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霉味。指尖拂过窗棂,沾了一层薄灰,指腹摩挲间,能感觉到木头的纹路。直播间里再次热闹起来。
【预言家实锤!果然是最差待遇,这潇湘苑听着雅致,实则就是个冷宫配置啊!】
【这届奴才不行啊,下马威搞得这么没技术含量,太敷衍了!】
【主播,这能忍?赶紧拿出正妃的牌头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楼上别怂恿,人力资源大师说得对,现在发作就是靶子,正好中了他们的计!】
沈清辞在心中回应:“放心,我没那么冲动,好戏还在后头。”她吩咐玉珠先将随身带来的细软归置好,自己则看似随意地在院中踱步,时而弯腰拨弄一下石缝里的草,时而抬手摸摸竹子的枝干,实则通过直播间观众的“眼睛”和“经验”,更细致地观察着环境。有懂建筑的观众指出庭院地势偏低,排水大概率有问题,梅雨季怕是要积水;有熟悉古代家具的观众判断这些家具至少是五年前的老款式,且保养极差,边角都有磕碰的痕迹;还有细心的观众提醒她注意墙角的蛛网,说明此处确实久未有人好好打理。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廊下挂起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将庭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添了几分寂寥。
一个穿着体面、头戴一根银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媳妇子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几分精明,行礼时腰弯得不够低,带着几分敷衍:“奴婢柳家的,在内院负责一些洒扫事宜,也是账房赵妈妈的儿媳。奉周嬷嬷之命,给王妃娘娘送晚膳来了。”
食盒打开,饭菜一一摆上桌。一盘蔫黄的炒青菜,叶子边缘已经发卷,看不到半分油光;一碗豆腐汤清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飘着几块豆腐,连个葱花都没有;一碟酱菜颜色暗沉,看着就没什么胃口;外加一碗硬邦邦、米粒都粘在一起的米饭,显然是放了许久的冷饭加热过。别说王府正妃的规制,便是寻常富户家的旁支小姐,膳食也比这强些。
玉珠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斥道:“这就是给你们王妃吃的饭菜?粗茶淡饭也就罢了,这般敷衍潦草,你们王府便是这样对待正妃的规矩吗?”
那柳家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腰板却悄悄挺直了,不阴不阳地回道:“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王妃娘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们王府向来崇尚节俭,不尚奢华。且今日仓促,大厨房那边采买不及,食材短缺,只能委屈娘娘先将就一二了。想来娘娘贤德,定能体恤下情,明白勤俭持家的道理,不会这般计较。”
一番话,夹枪带棒,既堵了质疑的口子,又暗讽沈清辞若不满便是不贤德、不节俭,把一顶道德帽子稳稳扣了过来。
沈清辞抬手,轻轻按住了还要争辩的玉珠,指尖的力道让玉珠冷静了几分。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饭菜,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播间却已经炸锅,弹幕刷得飞快。
【我靠!这刁奴!嘴皮子挺利索啊,倒打一耙的本事一流!】
【查她!主播,赶紧检查餐具!古代刁奴克扣伙食,常用的伎俩就是餐具不干净!】
【对!看看碗碟有没有油污,有没有缺口!说不定还有更过分的!】
【人力资源大师:经典试探!她在测试你的底线和反应能力,你越怒,她越得意,还能转头去告状说你苛待下人。】
沈清辞从善如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端起了那碗米饭,指尖在碗壁上一抹,并无异常。她又看似无意地拿起那只盛汤的青瓷碗,指尖摩挲着碗沿,触感似乎有些腻滑。她不动声色地将碗底朝上一翻——只见那碗底边缘,赫然沾着一小片已经凝固、略显肮脏的油污,还有几粒未洗净的饭粒粘在上面!
玉珠也看见了,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怒火更盛,恨不得立刻上前撕了柳家的虚伪面具。
柳家的见状,眼神微微一变,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说,发现了又能如何?你一个刚入府、没站稳脚跟的王妃,还能奈我何?
沈清辞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静下来,所有的忐忑、不确定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她没有发作,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她轻轻将碗放回原处,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抬眼看向柳家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有劳柳嫂子了,这般晚了还特意跑一趟。”
柳家的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清辞会是这般反应。她预想中的怒斥、摔碗、或者哭闹着要去找王爷告状,一样都没发生。这轻飘飘的一句“有劳”,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没底,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力气都无处使。她狐疑地看了沈清辞一眼,见她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那丝不安很快被一股“新王妃不过是个软柿子,好拿捏”的得意取代。
“王妃娘娘不嫌弃就好。那奴婢就先告退了,碗筷明日再来收拾。”她躬了躬身,这次的动作倒是利落了些,带着丫鬟转身就走,脚步都比来时轻快,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
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玉珠急得直跺脚,眼眶通红:“小姐!您怎么就让她走了?那碗底的油污那么明显,分明是他们故意刁难,您怎么不教训她一顿?”
“玉珠,”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彻底沉下来的夜色,以及潇湘苑中在晚风中摇曳的、略显荒疏的竹影,声音低沉而冷静,“咬人的狗,不叫。越是跳得欢的,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王府深处那片漆黑的轮廓上,“他们想让我闹,想让我成为众人眼中骄纵跋扈、不懂规矩的王妃,我偏不如他们意。”
她回到桌边,看着那难以下咽的饭菜,完全没有动筷的打算,只从随身带的点心盒里取了块桂花糕垫了垫。甜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些许凉意。她在心中,对那片沸腾的直播间光幕说道:“诸位,看来这王府的立威之战,是不可避免了。”
弹幕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礼物特效刷屏不断。
【终于要动手了吗!主播威武,坐等手撕刁奴!】
【早就该收拾他们了!拿出你正妃的气势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王府的主子!】
【求直播手撕刁奴全过程!礼物已经备好,就等主播发号施令!】
【人力资源大师:资料搜集得差不多了。初步判断,周嬷嬷是幕后主使、精神领袖,赵妈妈掌握内院财政、是实权派,柳家的就是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明日晨会,是立威的关键节点,务必一击即中。】
沈清辞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冷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藏在鞘中的剑,终于要露出锋芒。
“明日,便去会会这王府里的,‘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