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国全先回到家,一进门就叫玉凤出来,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骄傲的说:“阿姐,这一块银元,侬拿去贴补家用吧。”玉凤疑惑地问:“国全,这银元是哪来的?”国全解释道:“就是最近我倒卖自来火赚的。阿姐,侬放心,这银元不是偷来的。”
陆伯轩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早已听见小儿子的话,本想出来好好教训他一番,但走到房门口想了想,算了,这世道,先活下来再说吧!
陆伯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国忠怎么还没回来?”玉凤心中也有些担忧,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夜已经很深了,平常国忠早就应该回到家了,今天却迟迟未归,联想起抗日宣传单的事情,玉凤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快速跳了起来。
“阿爸,你先去睡吧,我再等一会儿。”玉凤打了个哈欠,劝陆伯轩回房间休息。自己趴在吃饭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倒粪车进了弄堂,车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嘈杂声音将玉凤吵醒。
天都亮了。陆国忠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玉凤的心开始逐渐陷入惊慌之中。前个月,隔壁同安里的蒋大嫂有个阿弟,比国忠大两岁,也是在一天夜里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回来。蒋大嫂四处打听,最终才得知,那个阿弟是被日本人秘密抓捕,惨遭枪杀后扔进了乱葬岗,到现在还没找到尸首。
玉凤心急如焚,胡乱地洗了把脸,便急吼吼跑到马路上,焦急地朝两边张望,希望能看到国忠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与此同时,听到楼下响动的陆伯轩也早早地起床,穿好长衫,匆匆下楼,走出弄堂。
“阿爸,侬哪能噶早起来?”玉凤看着略显憔悴的陆伯轩,心中一阵酸楚。
“唉,国忠勿回来,我哪能困得着。”陆伯轩看向虹桥路的两头,眉头紧锁,“就是勿晓得国忠昨日夜里到底去啥地方了。”
此时,老虎灶的小山东准备开门做生意,远远看见父女俩站在马路边上,神情焦虑,便好奇地跑过来问道:“陆老板,玉凤,出啥事了?”
玉凤便将陆国忠一个晚上没回来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小山东听后,一拍脑袋,说道:“我大概知道国忠去了哪里。”
原来,昨日傍晚,小山东看到国忠经过老虎灶,便随口问了一句:“国忠出去啊!”
国忠也是顺口回了一句:“去静安寺。”
陆伯轩听了直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静安寺附近本就不太平,国忠还要去那里。”
“算了,我们回去吧。”陆伯轩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日,玉凤心神不宁,根本没有心情去菜市场。陆伯轩更是唉声叹气,连笔墨庄的店门都没有开。
最近老天爷喜欢欺负好人,民福里的坏事接踵而至。
临近中午,民福里弄堂口突然开来了一辆日军大卡车,一队持枪荷弹的日本兵气势汹汹地将弄堂包围。带队的军官腰间挎着东洋长刀,吩咐匆匆赶来的保甲长将所有居民全都叫出来。
军官在弄堂里来回踱步,饿狼般的眼睛扫视着站在自家门口的居民们,冷冷地问道:“谁是顾曼莉?”
站在门口的陆伯轩心中一凉,完了!宣传单的事情被日本人知道了。
顾曼莉冷着脸站了出来,坚定地说道:“我是!”
军官上下打量着顾曼莉,厉声问道:“宣传单是你发的?你是抗日分子!”
顾曼莉倒是一点也不害怕,镇定地回答:“是我在路上捡的,拿回来准备生炉子用。”
一旁的保甲长低眉顺眼地帮着说好话:“太君,顾小姐就是喜欢贪点小便宜,她是大大的良民。”
日本军官猛地抽出东洋刀,架在顾曼莉的肩膀上,邻居们一阵惊呼。
日本人骂道:“八嘎!你在说谎!去搜!”
几个日本兵冲进石库门,似乎对顾曼莉的住处十分熟悉,直接上了二楼。随着一阵翻动家具的杂乱声,一个日本兵手中拿着几张宣传单跑到军官面前。
日本军官发出几声狞笑,吼道:“带走!”
几个日本士兵上前不由分说架住顾曼莉,就往卡车上拖。邻居们想上前阻拦,却被一排明晃晃的刺刀逼退。
日本军官一挥手,所有士兵收队上了卡车,扬长而去。
玉凤急得双脚直跳,哭喊道:“阿爸!哪能办?顾小姐会死的!”
好几个邻居也都围了过来,纷纷求陆伯轩帮忙救人。
“陆老板,想想办法救救顾小姐吧!”小安徽都要哭了,他是顾曼莉的房客,知道顾小姐是个天大的好人,收的租金低,有时交不出也不会催,总是照顾房客的方便。
“民福里数陆老板最有文化,侬一定要帮帮顾小姐,真是作孽啊!”杨家姆妈也是急得团团转。
陆伯轩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努力平复下心情,看着围在身边焦急万分的邻居们,一种无力感贯穿全身。
“大家勿要急,先让我想一想。”陆伯轩低头思索片刻,最终拿定主意。
陆伯轩叫过来小儿子国全,急切地说道:“国全,侬赶快去教会学校寻校长,把顾小姐的事体告诉伊,相信校长会帮忙救顾小姐的,快点去!”
随后又叫来小安徽和同样是顾曼莉房客的宁波小皮匠,吩咐道:“?两个去一趟外滩太古洋行,现在的中国总买办是顾小姐阿爸的徒弟,能量不得了,去了就告诉他,顾小姐是被冤枉的,让他想想办法!”
小安徽为难道:“我们两个恐怕连门都进不去,门口的印度阿三勿要太凶哦!”
邻居们也都点头附和,陆伯轩一想也对,就这两个底层穿着打扮的小老百姓,门卫阿三肯定不会放他们进去。
“玉凤,侬去拿一副我写的对联。”陆伯轩灵机一动。
“拿着对联去,就说是顾曼莉小姐送给总买办的礼物,还有重要的话带给总买办。”
邻居们看着三个小伙子飞跑的背影,焦急的心情略微轻快了点,便渐渐散开各自回家。
陆伯轩正要转身回屋里,一直在边上默默不语的保甲长将他拉到角落,低声说道:“陆老板,侬要当心弄堂里那个姓黄的和他的嘎子婆。”
陆伯轩一怔,一时没明白保甲长的话。
“侬刚刚看到伐,日本兵对顾小姐的房间熟门熟路。”年纪和陆伯轩差不多的保甲长再次提醒道。
陆伯轩心中大惊,脱口而出:“我还以为是……”
保甲长一脸不屑地看着陆伯轩:“侬以为是我告诉日本人的,对伐?屁!我跟侬讲,阿拉住了虹桥路嘎许多年数,我哪能会做这种事,都是中国人,我也是要脸面的人。至于保甲长嘛,就是混混日子,应付日本人呃。”
陆伯轩拍了拍保甲长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心中对这位保甲长多了几分信任和感激。
回到店堂,陆伯轩缓缓地坐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让茶水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刚才与保甲长的那番对话,细细回味着每一个字句。保甲长提到的那个姓黄的,应该就是住在弄堂最深处的那户人家——黄文兴一家。
黄文兴在塘子泾经营着一家杂货店,生意虽然不算兴隆,但也勉强维持着生计。而那个被保甲长称作“嘎子婆”的胖女人,更是让陆伯轩印象深刻。她不仅身材臃肿,而且性格刁钻古怪,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与人争执不休,简直是难以应付的不得了。
想到这里,陆伯轩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一丝不安。
正当陆伯轩沉思之中,突然间,玉凤像一阵疾风般跑了进来,她的神色虽然显得有些紧张,但说话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她压低声音说道:“阿爸,国忠托人带话过来了。”
陆伯轩听到这话,立刻“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玉凤接着回答:“国忠说,他现在被困在法租界里出不来,日本特务到处都在找他们,所以他打算暂时先等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回来。”
陆伯轩眉头紧锁,追问道:“是谁带的话?”玉凤回答:“是老武烧饼店的大儿子武清明。”
陆伯轩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清明就是在法租界做巡捕的,玉凤,你替阿爸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