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庄店堂内,陆伯轩刚放下毛笔,正凝神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当……当……当……当”,墙上的挂钟蓦地敲响。他抬头看去,已是下午四点钟。玉凤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只盼一切顺利,莫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店门被人猛地推开。身材高大的武诚义闯了进来,满脸惶急。
“武大哥,你这是?”陆伯轩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快!赶紧跟我走,”武诚义上前一把搀住陆伯轩,“国全……他出大事了!”
“国全怎么了?”陆伯轩脸色骤变,急急追问。
“唉!他……像是魔怔了!”武诚义跺了跺脚,“在大马路上见人就扯住喊‘还我金条’!还追着黄包车乱跑,一直闹到烧饼铺那头,围了一堆人看热闹!”
陆伯轩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软倒。
武诚义赶忙扶稳义弟,继续说道:“巡警都来了!那几个弟兄一开始没认出国全,正要把他拖去局子里。我在铺里一眼瞧见是他,赶紧冲出去解释,这才帮忙把国全送回我铺子里。现在人还在我那儿看着,就怕他再发起癫来!”
“那……这可如何是好!”陆伯轩只觉心如乱麻,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一边盼着玉凤平安接晓棠回家,生怕路上横生枝节;另一边国全突然癫狂闹事;家中还有个六岁的小诚诚片刻离不得人……
他深吸一口气,暗自强压慌乱:千万不能乱!
稳了稳心神,陆伯轩先请武诚义赶紧去弄堂口的老虎灶找来小山东,询问翠翠是否在家。得知翠翠在家,陆伯轩连忙托小山东请翠翠和杨家姆妈过来帮忙照看店铺和诚诚,等着玉凤回来。
将家里一切安排停当,他这才在武诚义的搀扶下叫了两辆黄包车,急匆匆赶往武家烧饼铺。
路上,一向儒雅谦和的陆伯轩也开始不停地催促车夫加快脚力,他是真的着急。
黄包车刚在烧饼铺门前停稳,便看见店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路人,正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怕是家里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出来的吧……”
“难讲,说不定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咧。”
“听说这人家里还挺有钱的,巡警对他都蛮客气……”
…………
陆伯轩拄着拐杖,由武诚义搀扶着,心急火燎地走进铺子。
后堂里,国全被两名巡警死死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却仍不停地嘶喊着:“还我金条!那是我阿爸给的……还给我!”
正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喝茶的张巡长一见陆伯轩赶到,连忙起身迎上前:“陆老板,侬总算来了。国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情况不大对劲啊。”
“张巡长,先麻烦侬给陆国忠打个电话,叫伊赶快过来一趟。”陆伯轩朝张巡长拱手作揖。
“陆老板,您太客气了!”张巡长连忙上前止住陆伯轩的行礼,“电话早已打过了,陆处长和姚副处长应该马上就到!”
“谢谢侬!真是多谢了!”陆伯轩连连拱手,语气中满是感激。
张巡长一边回礼,一边心中暗自得意:这一着棋真是走得妙!幸亏自己头脑活络,第一时间就给电讯处去了电话,又将陆国全稳妥安置在武家。武清明如今也是上海保安总队的大人物,平日想攀附这几位,都苦无门路,今日倒好,一箭双雕,人情做得滴水不漏。
陆伯轩走到小儿子面前,仔细端详着国全的脸色,见他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心知这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连忙与武诚义商量尽快送他去医院。
门外,一辆黑色小汽车狂按着喇叭疾驰而至,猛地停在烧饼铺门口。一身西服的陆国忠与姚胖子匆匆下车,疾步走进店中。门前朝店里张望的看热闹人们又开始新一番议论,
“这是警察局的车子,下车的人官蛮大的。”
“侬哪能看出是警局的车子?”
“侬眼睛瞎的,开车子司机是个警察。”
“看样子,事体蛮大的。”
.........
“阿爸,出啥事体了?”国忠一眼看到弟弟的模样,转身急问陆伯轩。
“先别多问,赶紧送国全去医院最要紧!”
姚胖子则一把拉过张巡长,低声询问事情经过。张巡长也是一脸茫然,只得如实相告,说自己并不清楚内情,只是将国全暂且安置在铺中。
…………
众人将国全送至大德医院时,已近下班时分。一位德国医生为国全做了详细检查,给出了明确的诊断:
“这位先生的后脑曾遭受重击,导致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们送来得还算及时,否则后果可能更严重。”医生用一口洋泾浜中文解释道。
“那要紧吗?会不会就此精神失常?”陆伯轩紧握拐杖,神色焦虑。
“目前还不好断言。先打一针镇静剂,处理外伤,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后续治疗。”医生语气沉稳,“以我的临床经验,应激障碍大多不会造成永久性精神失常。只要情绪稳定下来,病人是有望恢复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陆伯轩听后,心中稍感宽慰,忽又想起玉凤那边尚未有消息,连忙嘱国忠开车回去看看。
“阿爸,我留在医院陪着。让姚胖子回去一趟吧。”
“行,我去跑这一趟。”姚胖子一口应下,转身又宽慰陆伯轩:“阿哥,侬放宽心,有国忠和我在这,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待姚胖子离开后,国忠连忙问陆伯轩:“阿爸,国全嘴里一直念叨的‘大黄鱼’到底是啥意思?”
陆伯轩长叹一声,心中懊悔不已——真不该那么早把那根金条交给国全。眼下看来,怕是遭人抢劫了。
国忠一听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劫财,顿时神色一凛:这是重大刑案!他立即借用了医院的电话,直接拨回局里……
此时,玉凤和晓棠乘坐的黄包车也回到了民福里。刚下车,小山东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玉凤,侬总算回来了!国全他……出事了……”小山东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玉凤一双杏眼圆睁,第一反应便是国全遭人算计了——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疯魔。
她匆匆走进店里,见小诚正开心地向翠翠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谢谢翠翠姑娘,真是太麻烦你了。”玉凤勉强露出笑容,向翠翠道谢。
“玉凤姐,说啥客气话呀,诚诚不知道多乖呢!”翠翠抬起头,黝黑的俏脸上漾开明亮的笑容。
杨家姆妈正在灶披间帮忙准备晚饭,听见玉凤的声音,连忙盖好锅盖走出来:
“玉凤啊!国全有消息了没有?真急煞人了!”
“杨家姆妈,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再等等看吧。”
正说着,店门“哐”一声被猛地推开,吓得翠翠浑身一哆嗦。只见一个身穿西服、身材胖硕的男人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正是姚胖子。
“玉凤,侬没事吧?”姚胖子进门见玉凤和晓棠都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
玉凤急忙追问国全的情况,姚胖子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安慰道:“别太担心,国全就是受了点刺激,打完针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说完他朝店里扫了一眼,见邻居杨家姆妈也在,道了声“麻烦您了”,正要离开,却瞥见诚诚正和一个看上去像乡下来的陌生姑娘玩在一起。便有些疑心,当听玉凤说也是邻居,姚胖子这才放心点点头,大步朝外走去:“玉凤,我得赶紧回去,国忠那儿还有事要忙。侬在家里一定要当心,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