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倒是没下,天色却阴沉得厉害。北山公墓里,前来祭扫的人稀稀拉拉,更显得空旷寂静。
老李提着纸钱供品,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家老爷子的坟前。摆上苹果点心,点上香,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爸,给您送钱来了,在那边别省着,该花就花……我们都挺好的,甭惦记。”
纸钱烧完,灰烬打着卷儿升起。老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或许是觉得这地方太过冷清,又或许是看见旁边那座墓碑更显孤零零的,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冲着那块灰扑扑的墓碑拱了拱手,半开玩笑地念叨了一句:“老哥,你也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啊?怪冷清的。咱俩邻居住着,互相做个伴儿吧!”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转身顺着山路往下走。
怪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阵小旋风平地而起,卷起他家老爷子坟前还没凉透的纸灰,竟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飘到了旁边那座邻墓的墓碑前,才慢慢散落。
老李回头瞥见,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巧合,加快了脚步。
下山的路很长。走着走着,老李总觉得脖子后头一阵阵发凉,像是有人贴得很近,在往他衣领里吹气。可几次猛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墓碑和松柏静默地立着。他心里有点发毛,嘴里念叨着“百无禁忌”,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家。
当晚,老李早早就躺下了,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子里静得可怕,窗外的风声听起来都格外刺耳。好不容易迷糊过去,也不知是梦是醒,他猛地感觉身边好像多了点什么。
紧接着,一个极其沙哑、模糊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根子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土腥气:
“老弟……我来了……找你……作伴儿来了……”
那声音,又空又远,不像活人能发出来的。
老李“嗷”一嗓子,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心。他哆嗦着手拉开灯,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可刚才那声音,那贴耳的冰凉触感,真实得让他头皮炸裂。
那一夜,老李再没敢合眼,开着灯坐到天亮。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病恹恹的,茶饭不思,一到晚上就心惊胆战,稍微有点动静就吓得一激灵。邻居问他怎么了,他嘴唇哆嗦着,只反复说:“嘴欠……嘴欠啊……以后可不敢乱说话了……”
自那以后,老李再去上坟,经过那座邻墓时,总是目不斜视,脚步匆匆,再也没敢往那边多看一眼。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这坟地里,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有些“伴儿”,是真的不能乱做。
藤椅
郭家老太太头七过后,家里就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堂屋角落那把老太太生前最爱的藤摇椅,总会自己晃起来。
“吱嘎——吱嘎——”
声音慢悠悠的,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老旧的韵律,像极了老太太生前坐在上面,眯着眼晒太阳、一下一下摇晃的节奏。家里人都听到了,但谁也不敢先开口提,只是夜里起身,都尽量绕着堂屋走。
头七那晚,儿子郭建军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趿拉着鞋去院角的厕所。回来时,必经堂屋。他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浑身的睡意瞬间被惊飞,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那晚月色很亮,清冷的光辉透过老式的木格窗棂斜照进来,正好打在堂屋中央那把藤摇椅上。椅子上,赫然凹下去一个人形的浅坑!靠背和坐垫的藤条微微起伏着,仿佛……仿佛刚才真有什么人坐在上面,才刚刚站起身离开。
郭建军头皮发麻,心脏擂鼓般狂跳。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移——椅脚边积了薄灰的水泥地面上,清晰地印着两枚脚印。那脚印异常小巧,轮廓分明是旧式缠足留下的“三寸金莲”印子,正是他娘生前留下的尺码!
就在这时,院子里原本趴着打盹的看门大黑狗,毫无征兆地停止了鼾声,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畏惧的呜咽,然后把头深深埋进了前爪里,一动不动。窗外吵嚷的蛐蛐儿,也像是被同一只手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
整个院子,乃至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死寂。只有那把人去椅空的藤摇椅,在月光下静默着,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郭建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他牙齿打颤,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呼唤:
“娘……是……是您吗?”
话音刚落,那弥漫在堂屋里、无形的“摇晃感”戛然而止。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月光依旧清冷,那把藤椅彻底静止下来,空荡荡的,静默得像一口等待下葬的棺材。只有光线里飞舞的细微尘埃,还在无声地打着旋儿。
自那晚之后,那把藤椅再也没有在夜里自己响过。
但怪事并没完全结束。每逢阴雨天,空气潮湿起来,家里人若是从堂屋经过,总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艾草味道。那味道,丝丝缕缕,正是从藤椅那些细密的缝隙里飘出来的——和老太太生前常年贴的膏药味,一模一样。
家里人都说,老太太是舍不得这个家,头七回来看了看。或许,她也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坐在她最爱的藤椅上,摇啊摇,静静地守着她的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