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数十载光阴。
曾经权倾朝野、狠戾恣睢的靖王萧煜,如今已是华发苍颜的威严老者,唯有那双看向身边人的眼眸,依旧盛着不减当年的炽热与专注。
而曾经心机算尽、以恶意为食的苏挽月,也早已洗尽了铅华与锋锐。
岁月格外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刻痕,只将那份惊心动魄的美,沉淀为一种温润如玉、静水流深的气韵。
唯有在萧煜身边时,她眼底偶尔还会掠过一丝属于“挽月”的、狡黠灵动的光。
他们的儿子,早已成为朝中栋梁,孙辈绕膝,靖王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稳与繁盛。
清晨,萧煜依旧保持着早年练剑的习惯,只是剑势缓了许多。
苏挽月便会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坐在廊下看着他。偶尔他收势回头,总能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眸子,那一刻,仿佛连庭院里初升的日光都变得格外暖融。
“老了,不中用了,舞几下便觉得气喘。”萧煜有时会这般感慨,走到她身边坐下。
苏挽月便会自然地递上茶盏,用绢帕轻轻拭去他额角的细汗,声音柔和:“在妾身心里,王爷永远都是当年那般英武模样。”
她用了几十年的时光,将“王爷”这两个字,叫得缠绵入骨,再无半分畏惧与算计。
午后,他们常在王府花园的暖阁里对弈。萧煜棋风依旧凌厉,苏挽月却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刻意相让,偶尔也能杀得他片甲不留。
输了棋的萧煜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看着妻子眼中那难得一见的、带着小得意的光彩,只觉得比赢了天下还要快活。
“月儿的棋艺,是愈发精进了,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他笑着摇头,习惯性地又想自称“本王”,却在她的目光下,自然而然地改成了更亲近的“我”。
苏挽月执起一枚白玉棋子,唇角微弯:“是王爷让着妾身罢了。”
夜晚,他们时常相携在月下散步。王府的芙蓉年年盛开,那缕独特的冷香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了萧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安宁。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手掌依旧温暖有力。
“月儿,你看那月亮,”萧煜指着天边皎洁的月轮,声音低沉而充满回忆,“‘挽月’……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便是为你取了这个名字。终究是……将你这轮明月,留在了身边。”
苏挽月依偎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道:“是月儿有幸,得遇星辰,夜夜流光相皎洁。”
年岁愈长,萧煜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一场风寒,来势汹汹,竟让他缠绵病榻许久。
苏挽月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亲自试药喂水,仿佛要将一生的温柔与耐心都倾注在这段时光里。
病中的萧煜变得有些孩童心性,格外依赖她,握着她的手才能安睡。
一次深夜,他从昏睡中惊醒,惶急地四处摸索,直到抓住那只始终陪伴在侧的手,才长长松了口气,浑浊的眼中竟溢出泪来。
“月儿……别走……别再离开我……”他声音虚弱,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
那一刻,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脆弱地、全然地依赖着自己,苏挽月心中那片被系统恶染、冰封了数十年的荒原,仿佛被一股暖流彻底冲垮、消融。
她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却无比坚定清晰:“我不走。萧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生同衾,死同穴,我苏挽月,绝不负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他的名,给出如此郑重的承诺。
萧煜怔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与满足感涌上心头,竟让他枯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用力回握她的手,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喃喃道:“好……好……生同衾,死同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自那日后,萧煜的病情竟奇迹般地有了起色。他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事,精神也健旺了许多。
又是一个芙蓉花开的季节,萧煜靠在暖榻上,苏挽月坐在他身边,为他读着孙儿从边关寄来的家书。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读着读着,萧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握着她的手也缓缓松开。
苏挽月似有所感,停下诵读,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他闭着眼,面容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没有惊呼,没有痛哭,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轻轻俯身,在他依旧温热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柔的吻。
她慢慢躺下,依偎在他身边,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握住了他已然冰凉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靖王萧煜与妻苏氏同日薨逝的消息,震惊朝野。合葬,是萧煜早就请旨备下的。棺椁并列,墓碑合一,上书“靖王萧煜与王妃苏氏挽月同冢”。
无人知晓,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那个曾以恶意和算计为生的灵魂,终于在数十载毫无保留的溺爱与守护中,相信了这世间,确有一人,爱她胜过性命,直至生死尽头。
她终究,在这场始于强取豪夺、浸透算计博弈的旅程里,意外地、却也真实地,收获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圆满。
墓前的芙蓉,岁岁年年,花开如旧,暗香浮动,仿佛仍在低语着那段跨越了阴谋与时光、最终归于纯粹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