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正式开始了他在运输队跑车的生活。但他心里揣着家,揣着那个在小小宿舍里等他的人,便多了份以前没有的私心,他也明白枪打出头鸟,他作为一个新人本来就惹的有些人不满。
他不再像其他愣头青一样争着跑长途、多挣钱,反而主动去找老师傅和调度员沟通,尽量接一些距离近、能当天往返或者隔天就能回来的短途线路。
“小宋,你这刚转正,不多跑跑长途锻炼锻炼,多攒点钱?”有老师傅不解。
宋毅只是憨厚地笑笑,挠挠头:“家里……媳妇一个人,不太放心。”
这话传到苏挽月耳朵里,让她又是好笑,心里又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软乎乎的。
而宋毅每次出车回来,无论多晚,风尘仆仆的他,总会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或者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点东西给苏挽月。
有时是一条从上海指回来的、质地柔软、花色雅致的真丝丝巾,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绝对是顶顶金贵稀罕的物件。
他会小心翼翼地抖开,笨拙地围在她脖子上,眼神亮晶晶地问:“喜欢吗?我看城里的姑娘都戴这个。”
有时,可能只是在路边山崖上顺手摘的一把红得发紫的野浆果,用宽大的树叶仔细包着,汁水饱满,酸甜可口。
又或者,是路过某个小城时,买的当地特有的、包装粗糙却香气扑鼻的点心。
礼物不分贵贱,只看心意。每一样,都代表着他跑在路上的某个时刻,心里都在惦记着她。
苏挽月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看着男人那副“快夸我”的期待模样,也会偷偷抿嘴一笑。她会拿起那颗最红的果子塞进他嘴里,会系上那条丝巾在镜子前转个圈,会掰一块点心与他分食……
被这样无微不至地呵护着,苏挽月也生出了些“为人妻”的自觉。她想着,总不能一直让宋毅回来还饿着肚子做饭。于是,她开始尝试着摆弄那个小小的煤炉。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她想熬个粥,不是水放多了就是火候没掌握好,锅底糊了一大片,散发出焦苦的气味。她蹙着眉,看着那一锅失败的作品,有些气馁。
宋毅回来,看到的就是小媳妇对着锅灶发愁的模样。他二话没说,接过那碗卖相凄惨的粥,大口大口,面不改色地吃了个精光,还咂咂嘴:“挺好,有锅巴,香!”
可晚上,苏挽月半梦半醒间,却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轻轻握着她的手,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心疼和难过的叹息。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依旧细嫩、却因为白天尝试做饭而可能沾上些许灰尘的手指,低声喃喃:“委屈你了……是我还没本事……”
第二天,宋毅就偷偷找到了宿舍楼里一位面相和善、家里孩子都大了的东北大婶,私下里塞了些钱和粮票,恳求她:“婶子,麻烦您,每天中午就一顿,随便做点,给我家月月送过去就行。她……她不太会弄这个,我怕她饿着,或者烫着。”
安排好这一切,他才郑重其事地对苏挽月宣布:“以后中午饭,隔壁王婶会给你送过来。早上和晚上,食堂开着你就去食堂吃,要不就等我回来做。不许你再动手了,听见没?”
他看着苏挽月那双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持和霸道:“你这手,生来就是弹琴、画画、拿笔杆子的,不是干这些糙活的。”
苏挽月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疼惜和那副“我说了算”的架势,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故意撅了撅嘴,嗔道:“哪有那么娇气……”
“就有!”宋毅打断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在我这儿,你就得这么娇气。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我宋毅拼了命工作,就是为了让你这双手,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只做你喜欢做的事。”
苏挽月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轻轻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胸膛里,小声应了一句:
“嗯,听你的。”
从此,苏挽月便过上了被宋毅“圈养”般的日子。
他尽他所能,为她隔绝了生活中所有的琐碎与烦扰,将她妥帖地安置在他用爱与汗水构筑的、温暖安全的港湾里。
而他每次回家,看到他的月月或是临窗读书,或是俯案作画,或是摆弄他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安然静好,眉眼舒展,他便觉得,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极致的幸福了。
他的神女,无需沾染凡尘烟火。
而他,甘之如饴地,做她最忠诚的信徒与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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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苏挽月并非只安心待在小小的宿舍里做被娇养的金丝雀。
她惦记着在镇卫生院的爷爷,时常会过去帮忙整理药材,誊写方子。苏远山看着孙女眉宇间愈发舒展的安然气息,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从卫生院回来,她手里总会多些东西。有时是几贴药性温和、活血化瘀的膏药,可能边角有些许瑕疵,不影响使用。“毅哥跑车辛苦,有时磕碰了,贴这个能舒服些。”
她会在宋毅洗完澡后,让他趴在床上,仔细地将膏药贴在他结实的背脊或肩膀,指尖带着微凉的药香,力道轻柔地揉开。
宋毅闭着眼,感受着背上那细腻的触碰和药膏带来的温热,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有时,她会带回一些爷爷配好的驱蚊药包或防蛇的药粉,细心地挂在宿舍门窗边,或是用小布袋装好,塞进宋毅出车的行李里。“路上蚊虫多,山边也可能有蛇,带着这个,安心些。”她轻声叮嘱。
宋毅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侧影,只觉得这小小的宿舍,因为有了她,才真正成了家。
宋毅在城里上初中的两个弟弟,宋刚和宋强,也成了这小宿舍的常客。只要学校休息,或者下午放学早,两个半大小子准会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嗓门洪亮地喊:“嫂嫂!我们来了!”
他们力气大,眼里有活。看见宿舍角落的煤块快用完了,不用苏挽月开口,兄弟俩就挽起袖子,借来板车,跑去煤站,一趟趟地把煤块运回来,码放得整整齐齐。其他诸如提重物、换灯泡、打扫高处灰尘这些苏挽月做起来费劲的活儿,也全被他们包揽了。
苏挽月看着两个少年忙活得满头大汗、却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心里又暖又软。
她不会让他们白忙活。估摸着他们快来的日子,她会提前去运输队食堂,用宋毅的饭票打上几份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带着点荤腥的好菜,比如红烧肉、葱烧豆腐,再额外多买上十来个白面大馒头。
等宋刚宋强干完活,洗了手,她就将热乎乎的饭菜和馒头摆上小桌:“快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看着两个弟弟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子,她眼里带着真切的笑意。
更让两个小子感动的是,嫂嫂每次都会多准备出一份饭菜和馒头,用干净的饭盒装好,递给他们:“这份,带回去给爹娘和小雨尝尝。这馒头,也带几个回去,给……我妈她们也送些去。”
宋刚宋强提着沉甸甸的饭盒和馒头,走在回村的路上,心里头热乎乎的。
回到村里,把东西一分,刘秀英和王雅兰摸着那白胖的馒头,吃着城里食堂的肉菜,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只觉得这媳妇(女儿)真是娶(嫁)对了,心里装着两个家呢!
宋毅偶尔提前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的月月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两个弟弟在院子里小声地劈着柴或者收拾东西,桌上放着从食堂打回来的、显然是为弟弟们准备的饭菜。一种平淡却无比温馨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会走过去,轻轻揽住苏挽月的肩膀,低声问:“累不累?”
苏挽月摇摇头,抬眼看他,目光柔和:“不累。刚和强子他们把煤块运回来了。”
宋毅看着弟弟们懂事的样子,再看看怀里安然美好的妻子,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充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