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噼里啪啦敲着窗框，天色也沉得更深。酒肆里的客人渐渐走光，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和角落里打盹的掌柜。
“哎呀，这雨还越下越起劲了！”方兰生伸头望了望窗外，嘟囔着，“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喽。”
襄铃倒挺乐呵，晃着腿说：“在这儿听雨不也挺好？清歌姐姐，你刚才那个故事后来怎样啦？小狐狸找到恩人了吗？”
沈清歌刚要接着讲，却忍不住侧过脸，轻轻打了个喷嚏。她今天出门时天气还好，没带伞，走来时虽没湿透，但春雨侵人，衣角发梢难免沾了潮气，在店里坐久了，凉意就一丝丝渗了进来。
旁边的尹千殇几乎立刻转头看她。他放下酒碗，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冷了？”
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那点懒洋洋的醉意好像被这个喷嚏打散了。
沈清歌揉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还好，就突然一下。”
尹千殇却没理她的“还好”，目光在她单薄的衣衫上一扫，随即站起身，解下自己那件宽大的青灰色外衫。衣服不新，甚至看得出常年随他漂泊的旧痕，但洗得干净。
“披上。”他再自然不过地把外衫递过来，语气没得商量，带着他特有的、蛮横里裹着关切的调子。
沈清歌微微一愣。衫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混着酒气与皂角的味道，不难闻，反而叫人安心。
“尹大哥，我不……”她下意识想拒，因为他自己也只剩一件里衣了。
“让你披就披着，哪那么多话。”尹千殇打断她，索性亲手把外衫披在她肩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点莽撞，但宽大的衣裳一下子裹住她，暖意隔开凉气，确实舒服多了。
沈清歌拢紧衣襟，仰头对他感激地笑笑：“谢谢尹大哥。”
尹千殇看着她被自己衣服衬得更加纤细的身子，和那笑容里全无保留的信赖，心头莫名一痒，像被羽毛扫过。他不自然地别开眼，重新坐下，拿起碗灌了口酒，嘟囔：“……身子这么单薄，还学人淋雨。”
方兰生在旁边看得两眼放光，偷偷用手肘碰襄铃，挤眉弄眼地气声道：“瞧见没？我就说尹大哥对清歌姑娘不一样！”
襄铃也捂嘴偷笑，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
沈清歌脸颊微热，只当没听见那两个小的窃窃私语，低头小口喝着方兰生刚给她要的热茶。温水入腹，混着他衣衫传来的气息与温度，仿佛连心里都暖了起来。
又坐了一阵，雨势丝毫未减。方兰生开始打哈欠，襄铃也困倦地揉眼睛。
“看来这雨是拗不过了，”尹千殇望望窗外，“走吧，总不能在这儿过夜。客栈不远，跑几步就到。”
他率先起身，很自然地把桌上那坛没喝完的“杏花春”拎在手里。
方兰生和襄铃立刻跳起来，少年人对冒雨奔跑总有点莫名的兴奋。
沈清歌也站起身，将披着的外衫又紧了紧，准备踏入雨里。
“等等。”尹千殇却叫住她。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酒肆门边不知谁落下的旧油纸伞上，顺手拿过来塞给她，“用这个。”
他自己则浑不在意地扯了扯里衣领口，一副打算直接冲进雨里的样子。
“尹大哥，这伞……”沈清歌想说这伞或许可以共用。
“啰嗦，走了！”尹千殇却不给她机会，大手一挥，已率先踏进淅沥的雨帘中。方兰生和襄铃也嘻嘻哈哈跟着冲出去。
沈清歌没法，只好撑开那把略显破旧的伞，快步跟上。
雨夜的石板路泛着幽光，脚步声噼啪作响。尹千殇看似走得随意，步调却压得刚好，始终没离她太远。他的青衫很快被雨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结实的线条，他却毫不在意，只偶尔回头瞥一眼，确认她好好跟着。
忽然，沈清歌脚下一滑，踩到块松动的青石板，积水让她猛地向前跌去！
预想中的摔倒并没到来。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而稳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十足，一下就把她拉了回来。
沈清歌惊魂未定地抬头，正撞上尹千殇回望的目光。雨丝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滑过高挺的鼻梁，他的眼神在夜雨里显得格外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看着点路！”他语气还是那副没好气的调子，像嫌她麻烦，可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半点没松，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微凉的皮肤传过来，甚至有点灼人。
“哦……哦……”沈清歌愣愣应着，心跳因刚才的惊吓和他的触碰乱了节奏，一时忘了挣开。
尹千殇也没松手，就这么自然地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天经地义，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更稳了。
沈清歌跟在他身后半步，油纸伞挡住了冷雨，而他掌心传来的热意，却顺着手臂一路蔓延，直抵心尖，激起一阵陌生而酥麻的战栗。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和蕴含的力量。
方兰生和襄铃跑在前面，似乎没留意后面这短暂的停顿和悄然改变的氛围。
雨声依旧，长街静默。无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
他就这样一路握着她的手腕，沉默地、坚定地领着她穿过朦胧的雨幕，走向灯火温暖的客栈。
直到客栈屋檐下，尹千殇才像刚想起来似的，极其自然地松了手，仿佛那一路的紧握只为防她再摔。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她，语气如常：“到了。没再摔吧？”
手腕上那滚烫的触感忽然消失，夜风一吹，竟带出一丝莫名的凉意。沈清歌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想把那点残留的温暖留住。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雨伞稍向后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澈的眼睛。她摇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声音比春雨还轻软：
“嗯，到了。谢谢你，尹大哥。”
谢谢你的衣衫，谢谢你的伞，谢谢你……掌心的温度。
尹千殇看着她的笑，眸光微动，随即也扯出个惯常的、懒散的笑，伸手推开客栈的门。
“走了丫头，赶紧回去换干衣服，要是着了凉，可没人替你喝那苦药汤子。”
只是转身之际，那只刚才紧握过她的手悄悄握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纤细手腕柔腻微凉的触感。
啧，这雨，下得人心都跟着湿漉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