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的月光退去时,林府的朱漆大门被禁军铁戟撞得哐当作响。
林晚昭倚在祠堂青砖墙上,喉间还泛着昨日香毒灼穿的刺痛。
她望着廊下晃动的玄甲身影,闻见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腐木的混味——自香毒蚀尽嗅觉后,世间所有气味都坍缩成这股焦苦的腐气。
“林姑娘,”禁军小旗官的声音裹着寒气透进来,“圣上有旨,你涉嫌以妖术惑乱皇陵,暂居祠堂听审。”
她摸了摸案上母亲的牌位,指尖触到前日放的银簪,冰凉得像块活物。
祠堂外传来仆役被推搡的闷哼,王氏的尖笑混在其中:“早说这丫头带煞,如今连皇陵都烧了......”
“烧的是守陵棚子。”林晚昭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
她记得昨夜禁军火把照亮官道时,守碑哑仆在她耳边用手语比过——皇陵西侧松树林里,有半片焦黑的棚布,布角绣着“程”字云纹。
小旗官的脚步声顿了顿,没接话。
日头西斜时,沈知远回来了。
林晚昭听见他的青衫扫过门槛的声响,比往日重了三分。
她掀开祠堂竹帘,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他袖口沾着墨渍,像团凝固的血,颈侧有道抓痕,从下颌一直扯到锁骨。
“他们问什么?”她伸手碰他的腕,脉跳得急,像被惊的雀儿。
沈知远盯着她溃烂的鼻尖,喉结动了动:“问我......可曾见你召魂。”他突然攥紧她的手,指节发白,“昭昭,程司业说,皇陵火起时,他看见你站在焦土上,身侧浮着九道影子。”
林晚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程砚之,国子监司业,那个总在讲经时抚着砚台笑的清瘦老者。
她想起三日前沈父亡魂消散前的嘶吼:“程砚之......他要拿知远的影......”
夜漏初上,林晚昭摸黑溜进沈知远的东厢。
窗纸透进半轮残月,他坐在案前,背影被烛火拉得老长。
林晚昭的呼吸一滞——那影子的肩线,竟与程砚之如出一辙。
“你早该听我的......何必找死?”
耳语从头顶落下来,像片浸了水的枯叶。
林晚昭浑身发冷,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脑子:“影不正者,心已亡。”她摸出袖中银簪,咬着牙划破掌心。
血珠滴落地面的瞬间,沈知远的影子泛起涟漪。
林晚昭指尖轻触影壁,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
青衫学子跪在朱漆讲堂,额角抵着青砖,泣声里带着哭腔:“老师,我不该偷抄您的讲稿......”程砚之的手抚上他后颈,袖中露出半方砚台,墨色泛着诡异的红。“知错便好。”程砚之轻笑,指节突然暴起,“但影偷不得。”
学子的脖颈发出脆响,头颅滚落在地。
林晚昭胃里翻涌,却见那无头尸身的影子正被黑雾抽离,化作银线缠进程砚之的广袖。
“他吃我们的影......炼顺心诀......”
亡魂的哀鸣刺进耳膜,林晚昭猛地抽手,眼前金星乱冒。
再看沈知远的影子,竟淡了一指宽。
“昭昭?”沈知远惊醒,抓住她滴血的手,“你怎么......”
“没事。”她扯出个笑,用帕子裹住伤口,“做了个噩梦。”
次日寅时,守碑哑仆的暗号在院角响起。
林晚昭跟着他摸出后巷,穿过三条街,停在间爬满青藤的破观前。
“月蚀观?”她念着门楣残匾,哑仆比划着:老道从前在钦天监当值,能算星象。
门“吱呀”开了,白发老道扶着门框咳嗽:“听魂的姑娘,你身上有影劫气。”他枯瘦的手指蘸着水在地上画,月相图里圈出三个红点,“三日后子时,月蚀遮天,影最虚的时候。
要破藏锋术,得用血引影。“
归途经学宫时,檐角传来细碎的哭声。
林晚昭抬头,瓦当上蹲着七八道残影,都是青衫学子模样,脖颈处齐崭崭的断口。
其中一道影突然转向她,手指戳了戳心口,唇形分明在说:“救我......影在砚中......”
是昨夜幻象里的学子!
林晚昭刚要近前,晨钟骤响,残影“唰”地散作青烟。
夜更深时,林晚昭潜进程府外院。
扫墨的婢女正用扫帚蘸着水在墙上胡画,嘴里念叨:“字活了......砚台喝血......”林晚昭点燃魂烛,火光映过墙面,水痕里竟显出暗纹——一方砚台,底部刻着九只盘绕的蛇,正是“九蜕阵”。
她取出母亲玉瓶残片,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残片上。
玉瓶突然发烫,浮现出幻影:程砚之深夜磨墨,墨汁红得像掺了血,九道影子从砚中升起,绕着他跪拜,最后融入他的影子里。
“原来他用砚台聚影......”林晚昭攥紧残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子时三刻,林晚昭在院中点起血阵。
沈知远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她将玉簪尖抵在影尾,轻声说:“得罪了。”
血光腾起的刹那,沈知远的影子里浮出暗纹——一个扭曲的“顺”字,正随着心跳般跳动。
林晚昭的指尖刚碰到那字,双目突然刺痛,眼前的沈知远竟消失了!
她慌乱眨眼,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形轮廓。
耳边响起老道的话:“每窥一影,双目蒙纱,三日之内所见皆无影。”
“昭昭?”沈知远的声音从轮廓里传来,“你怎么了?”
林晚昭摸黑抓住他的手,掌心还留着血阵的温度。
她望着空无影子的院落,轻声道:“哑叔,今夜去程府书房。”
风卷起地上的血纸,飘向程府方向。
暗处,守碑哑仆的刀光闪了闪,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