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她舌尖悄然弥漫开来,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瞬间麻痹了她的味蕾,却也撕开了现实与虚妄之间的帷幕。
林晚昭眼前一黑,耳中轰然炸开,不是一个人的悲鸣,也不是十几个人的惨叫,而是成百上千道冤魂同时被投入炼狱的哀嚎,尖锐得要刺穿她的魂魄!
她强忍着舌根传来的撕裂剧痛,死死盯住那尊青檀香炉。
那被混入了“影心灰”的香烟并未如常消散,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在空中扭曲、盘旋,最终凝成一幅活动的炼狱绘卷!
幻象之中,是千里冰封的北境。
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台拔地而起,台名“焚影”。
她的兄长,林承夜,正被数名黑袍人死死按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
他的额心,一道猩红的符火正滋滋作响,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神魂。
兄长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京都林府那间偏僻佛堂内的香炉,便会突兀地跳起一缕极细的青烟。
那青烟如有生命,精准无比地钻入正闭目诵经的王氏天灵盖中!
林晚昭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懂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王氏根本不是在为亡母祈福,她是在用一种歹毒至极的“代命香阵”,将兄长在北境承受的魂魄之痛,通过香火为媒介,尽数转嫁到早已逝去的母亲亡魂之上!
而后,再借佛堂下的地脉阴气,将母亲那被痛苦浸透的残魂余魄,一丝丝吸入自己体内,化作延寿续命的养料!
这哪里是代命,这分明是“噬亲续命”!
她胸口的气血剧烈翻涌,几乎要呕出来。
王氏,她那看似温婉贤淑的继母,竟是一头披着人皮、以至亲骨血为食的恶鬼!
她猛地推开房门,寒风灌入,让她滚烫的头脑冷静了分毫。
她没有直冲佛堂,而是转身走向了佛龛后院,那个负责清扫香灰的契约老僧,是王氏心腹,却也是母亲旧仆。
昏暗的杂物间内,老僧见到林晚昭,浑浊的双眼满是惊恐。
“夫人每日焚香时,可曾念诵过什么特殊的咒文?”林晚昭的声音冷得像冰。
老僧身体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终是吐露了实情:“念……念过……夫人总在子时燃香,口中念念有词……她说……她说‘阿娘替我守,我替晚昭活’……”
阿娘替我守,我替晚昭活!
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她竟敢拿自己当挡箭牌!
“还有呢?”林晚昭逼近一步。
“每逢朔望之夜,香燃过三寸,老奴……老奴曾亲眼见到,夫人的额心会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纹,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黑纹!
林晚昭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她冲回自己房中,从一个尘封的木匣里翻出母亲的遗物——一本残缺的《影谱》。
她指尖颤抖地抚过书页,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夹缝中,看到了一行用血写下的小字:“借魂延命者,影裂三寸,终成无名鬼。”
影裂三寸……香燃三寸……
林晚昭发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
“她不是在祭母,”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眼中却燃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她是在吃母!”
当夜,子时。
林晚昭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在自己房中点燃了另一炉青檀香,引的却不是兄长的魂痛,而是被王氏当作“祭品”的另一位亲人——王氏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她那位被传言早已疯癫失踪的小姨的亡魂。
香烟袅袅,一道蜷缩的魂影在香炉旁缓缓浮现,面容枯槁,神情悲苦。
“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魂影发出微弱的嘶鸣,“她以为这香火能连接母女亲情,能让她借我的福泽活下去……可她不知道,这火里烧的,全是我在替她扛着的噬亲孽债啊……我……我快撑不住了……”
魂影缓缓抬起虚幻的手,袖中滑落半片焦黑的骨片。
那骨片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字——林承夜!
林晚昭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那是兄长出生时佩戴的生辰玉牌,如今竟被那歹毒的香火日夜炼化,变成了一枚替王氏承受兄长魂痛的“承痛符”!
够了,所有的证据都齐了!
林晚昭攥紧那枚滚烫的焦骨,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奔林家祠堂!
“开祠堂!”
她一声厉喝,惊醒了所有守夜的仆人。
当族中几位长老闻讯赶来时,林晚昭已立于祠堂正中,将那枚焦骨“啪”地一声,置于正中央的文魄灯下。
文魄灯,燃的是林家先祖文运,能照见一切虚妄。
众目睽睽之下,那原本温润的灯焰骤然一跳,竟化作诡异的幽蓝色!
焦骨在蓝焰的舔舐下,燃起一缕缕黑色的幽火,一阵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竟从骨中传出!
“姐姐……救我……好痛……姐姐!”
是林承夜的声音!
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骇然失色,指着焦骨,声音都在发颤:“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和大小姐前些时日‘梦魇’中所闻一模一样!”
原来,她承受的那些痛苦,并非虚幻的梦!
林晚昭眼中血丝密布,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代表嫡系身份的螭龙玉佩,重重压在焦骨之上,声震屋瓦,字字泣血:“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你们日夜供奉的林家主母,正拿着我兄长的魂魄当柴烧!拿着她自己亲娘的魂魄当碗盛!”
话音未落,祠堂大门被人猛地撞开,王氏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面目扭曲,再无平日的半分温婉。
“你胡说!”她尖叫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林晚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我若死了,谁来庇护风雨飘摇的林家?谁来庇护你!”
“庇护我?”林晚昭笑了,笑得凄厉而决绝,“用我至亲的血肉吗?”
她不再多言,猛地抬手,竟是用锋利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了文魄灯的灯芯之上!
嗡——!
以她的本命精血为引,祠堂内供奉的九盏文魄灯瞬间齐鸣,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浪,如破空的利箭,悍然冲向佛堂的方向!
刹那间,王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额心那道黑纹轰然炸裂,喷出一股浓郁的黑烟!
黑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痛苦的残魂面孔,发出最后的悲鸣:“阿娘……我不该用你啊……”
烟消云散。
而祠堂深处的地宫中,代表林家气运的第九盏长明灯,本已黯淡如豆,此刻却剧烈地闪烁起来。
墙壁上,一口虚幻的古钟之影若隐若现,发出了一声亘古悠长的低语:“噬亲者……将烬……”
千里之外,北境雪谷。
焚影台上的冲天烈焰,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衰弱下去。
在那漫天飞舞的灰烬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干裂的嘴唇微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呢喃:
“姐姐……香……断了……”
京都,林家祠堂。
喧嚣与混乱随着王氏的倒地而平息。
林晚昭立在九灯之下,身形笔直如松,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她赢了,她亲手斩断了那条盘踞在至亲身上的吸血藤蔓。
然而,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股无形的寒意,却从她与北境之间那条被强行撕裂的魂魄连接处,悄然倒灌而回。
那不是痛,而是一种比痛更可怕的虚无,仿佛魂魄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的创口,正淌着看不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