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十三分，姜瓷按掉了第三个闹钟。
国庆节季莞柠带着季荃桉游玩，宋卿倾去旅游，叶安歆去公司实习。窗外有了一定的光亮，远处24小时便利店的灯牌在闪烁。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母亲。地板上的裂缝硌着脚心，她咬着牙没有出声。
厨房里，姜瓷先把昨晚泡好的红豆放进电饭煲，然后从柜子深处取出中药包。褐色的药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盯着手机备忘录里的三份兼职安排：
7:00-13:00 甜心奶茶店
14:30-18:30 惠万家超市收银
19:30-21:00 家教（四年级数学）
冰箱门上贴着的便签已经发黄：水电费800，药费620，房租1500。姜瓷用红笔在后面打了个星号——母亲的类风湿又犯了，这次医生开了新药，价格翻了一倍。
小瓷...母亲虚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你又这么早？
姜瓷立刻换上轻快的语调：妈你再睡会儿，红豆粥快好了，我出门前给你温在锅里。
她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水压不稳，忽冷忽热的水流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想起这一段时间在学校的点点滴滴。在叠得整整齐齐的平价衣物最底层，藏着一个淡紫色的防尘袋，里面是两件她从未穿过却每次看到都会拿出来小心抚摸的衣服——一件是theory的米色羊绒开衫，另一件是Sandro的藏青色连衣裙。
我真的不喜欢这个风格。三个月前，叶安歆把这些塞到她怀里时这么说，眼睛却不敢看她，吊牌都没拆呢，但退换期过了，换不了，你要不嫌弃就拿着吧。
姜瓷当时摸着那柔软如云朵的羊绒面料，喉咙发紧。后来她偷偷查了价格，那一件开衫就抵她三个月生活费。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季莞柠拎着两个纸袋就进来，快来帮忙，我买了奶茶！
姜瓷迅速合上衣柜，转身时已经挂上笑容：又请客？上周不是刚...
上次是第二杯半价，搞活动嘛。这次也是，一人一杯。这个的卡路里很少的，我喝了也不怕长胖，不然对于我这个喜欢奶茶的心来说，可是很难受的。季莞柠把奶茶塞给她，又从其他布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石榴，“这是我妈妈寄过来的一点水果，我们亲戚种的，不是很贵重，不要嫌弃啊。”
姜瓷接过盒子。
你妈妈...每次都寄这么多？
季莞柠正发着消息，抬起头：“她说家里吃不完，我爸和我弟弟觉得吃石榴麻烦，我妈妈也不喜欢吃。”
对了，季莞柠突然拍手，对着姜瓷说，卿倾说给你找了个图书馆整理资料的活，时薪25，比食堂刷盘子轻松多了。她让你明天下午去找张老师。
姜瓷的手指紧紧攥住奶茶杯。她知道这份轻松高薪的工作背后，一定是宋卿倾动用了他父亲在学校的关系……
姜瓷洗完澡看见衣柜里只有两套换洗的便服，她选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奶茶店要求统一着装，这件最接近工作服的颜色。
六点二十分，姜瓷把粥和药放在母亲床头。四十岁出头的女人蜷缩在床上，关节肿胀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姜瓷轻轻抚平母亲紧皱的眉头，然后悄悄把两张百元钞票塞进抽屉里的铁盒——那是她上个月省下的午餐钱。
我走了，妈。晚上回来给你带奶茶。她在门口小声说，明知母亲已经听不见。
晨光中的公交站空无一人。姜瓷翻开单词本，借着路灯背英语四级词汇。手机震动起来，班级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同学们在晒国庆出游计划：三亚、丽江、迪士尼...她默默把群设置了免打扰。
甜心奶茶开在商业区边缘，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婶，大家都叫她芳姨。姜瓷到店时，芳姨正在搬牛奶箱。
哟，咱们的勤快姑娘来了！芳姨用围裙擦着手，国庆七天都排满了吧？
姜瓷点点头，麻利地系上围裙：今天早班就我一个人？
小刘请假去旅游了，这群年轻人啊...芳姨摇摇头，对了，国庆期间双倍工资，我跟老板争取的。
姜瓷的眼睛亮了一下：谢谢芳姨！
谢啥，你干活顶两个人用。芳姨拍拍她的肩，先去后面把珍珠煮上。
上午十点，奶茶店迎来了第一波客流。姜瓷站在操作台前，手指飞舞着调制各种饮品。抹茶拿铁要三分糖，芋泥波波不要冰，蜂蜜柚子茶加两份椰果...她不需要记录，所有订单都在脑子里自动归档。
小姑娘，老样子。
一个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前，安全帽上还沾着水泥点。姜瓷记得他——附近工地的王叔，每周五都会来买一杯原味奶茶，多加珍珠，给她女儿带的。其实周围也有其他的奶茶店……
马上好，王叔。姜瓷微笑着扫码收款，今天这么早？
国庆赶工啊，三倍工资呢。王叔搓着粗糙的手掌，你妈身体好些没？
姜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老毛病了，吃药控制着。她悄悄往杯子里多舀了一勺珍珠，今天珍珠煮得多，别浪费。
王叔接过奶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走了。姜瓷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父亲如果没沾上赌博，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关心陌生人吧？会不会下班的时候也给她带一杯奶茶呢？
中午十二点半，客流终于减少。姜瓷蹲在仓库里吃着自己带的饭团——白米饭夹着咸菜，这是她和母亲最常吃的午餐。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照片：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豆粥，旁边摆着药片。
都吃了，别担心。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
姜瓷鼻子一酸，赶紧喝了口冷水压下去。她打开记账本，把今天的收入一笔一笔记上：奶茶店工资120（含双倍），小费28...如果坚持七天，加上超市和家教的收入，应该够付药费和...
姜瓷！前台帮忙！芳姨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计算。
下午两点十分，姜瓷小跑着赶去超市接班。奶茶店和超市之间有四站地铁，但她选择步行——能省四块钱。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汗水浸透了她的衬衫。
迟到了三分钟。超市领班张姐冷着脸说，下次扣钱。
姜瓷低头道歉，迅速站到3号收银台。国庆期间的超市人满为患，她的手指在扫码枪和键盘间不停切换，机械地重复着需要袋子吗？会员卡有吗？一共xx元。
多年的收银经验让姜瓷练就了一项特殊技能——通过购物车内容判断顾客的生活状态：买打折蔬菜和临期牛奶的退休老人，购物车里塞满进口零食的年轻情侣，只买泡面和能量饮料的加班族...
下一位。她头也不抬地说。
一盒进口牛排，两瓶红酒，一袋露营专用炭...姜瓷扫完码才抬头：一共487元。
站在面前的是她的高中同学林嘉怡，化着精致的妆，身边是个穿潮牌的男生。两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姜...姜瓷？林嘉怡的表情凝固了，你在这儿工作啊？
姜瓷的手指紧紧攥住扫码枪：嗯，国庆兼职。
气氛尴尬到极点。林嘉怡的男友好奇地打量姜瓷的工牌：你们认识？
高中同学。林嘉怡迅速回答，声音突然变得疏远，不熟。
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林嘉怡拎起袋子快步离开，连小票都没拿。姜瓷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想起高三时林嘉怡还曾向她借过笔记，后来她不想读书了，就离开了学校……
发什么呆？后面排队呢！张姐的呵斥把她拉回现实。
晚上七点十五分，姜瓷气喘吁吁地赶到家教学生家。这是她唯一一份兼职——给四年级的萌萌辅导数学，时薪150元。
姜老师！萌萌飞奔过来抱住她，我国庆作业都快写完啦！
萌萌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小瓷来了？正好一起吃饭，我炖了排骨。
“不用，我吃过了……”
“没事，再吃一点吧。刚好阿姨煮多了，吃不完浪费。”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让姜瓷眼眶发热。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吃家常菜是什么时候了。萌萌叽叽喳喳讲着学校的趣事，萌萌爸爸询问她的大学适应情况，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国庆不出去玩。
这一刻，姜瓷允许自己暂时忘记那些数字：800、620、1500...
家教结束后，萌萌妈妈硬塞给她一个保温盒：带回去给你妈妈尝尝，我特意多做的。
姜瓷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家前，她将一百块钱夹在萌萌的书里。电梯里，她看了眼手机——母亲发来短信：药吃完了。
晚上十点，姜瓷终于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桌上留着半碗冷掉的粥。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保温盒，把还温热的排骨汤倒进锅里重新加热。
在等待的间隙，姜瓷摊开记账本，仔细计算今天的收入：奶茶店120+小费28，超市90，家教150，共计298元。她咬着笔头算了算，七天下来大约能挣2000左右，加上之前的积蓄，勉强够支付药费和...
这个房子还好没有被父亲赌博输掉，不然她和母亲还能去哪里住。幸好现在她可以挣钱，而母亲也能够自己在家生活，这样她在学校里也能安心学习，还有朋友们的帮助，这日子也不觉得痛苦。
厨房里，排骨汤的香气弥漫开来。姜瓷抬起头，看见墙上挂着的照片——六岁生日时，母亲带她去公园，两人在旋转木马前笑得灿烂。那时的母亲还能站着，还能拥抱她。眼角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姜瓷擦干眼泪，在日记本上用力写下：总有一天，我要让妈妈住上有阳台的房子，不用再为药费和房租发愁。
窗外，国庆之夜的烟花在远处绽放，照亮了她满是泪痕却坚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