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头,江南的晚稻总算颗粒归仓。李阿爹家的半亩地收了两担多谷,虽说比不得丰年,可捧着糙米在手里搓时,掌心暖得发烫——这是实打实能填肚子的粮。小孙子蹲在灶台边,看阿婆把新米倒进瓦盆,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阿婆,今晚能喝白米粥不?”
阿婆笑着往灶膛添柴:“能,管够。”锅里的水渐渐冒了热气,米香慢悠悠飘出来,混着院子里晒的腊鸭香——那是前些天杀的成鸭腌的,油亮油亮地挂在檐下,风一吹晃悠悠的。
这时村口忽然热闹起来,有人举着红幡往晒谷场跑,喊着“京里的赏赐到啦”。李阿爹揣着刚磨的新米赶过去,见御史正站在高台上,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遭蝗,百姓力抗灾情,今晚稻丰收,实乃民心齐、天不负。特赏江南各府杂粮千石、布帛百匹,另对养鸭灭蝗有功之农户,每户赏粟米二斗、铜钱五十文……”
念到“养鸭有功”时,台下齐刷刷看向那些跟着鸭子跑了一夏的农户。李阿爹愣了愣,才想起自家那二十只鸭,不单吃了蝗,还跟着农技官的法子,把鸭粪堆在田里肥土,晚稻才长得格外好。他刚往前挪了半步,就见御史笑着朝他招手:“李阿爹,您家的鸭可是咱们吴江的‘捕蝗功臣’,快上来领赏。”
捧着沉甸甸的粟米和铜钱,李阿爹手都有些抖。台下有农户凑过来笑:“阿爹,这下能给娃扯新布做棉袄咯。”他咧着嘴应,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哪止啊,铜钱够买些菜苗,开春往肥透的田里种种,往后的日子,定是越来越稳当的。
过了几日,御史要回京复命了。农户们凑了些新收的莲子、腌好的腊鸭往他船上送,推搡着不肯收,御史却弯腰接了,还从船舱里抱出几捆稻种:“这是京里农科院新培育的稻种,抗虫又高产,明年开春试试?陛下说,江南的田要养得更肥,百姓的日子要过得更足。”
船开时,两岸站满了人。李阿爹抱着小孙子站在最前头,看官船顺着运河往北方去,小孙子忽然指着船帆喊:“爷爷,陛下是不是也在京里等消息呀?”
李阿爹摸着孙子的头,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声音沉又暖:“是啊,陛下记着咱们呢。”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晚稻的香,也带着檐下腊鸭的香,这一次,再没有半分腥气,只有扎扎实实的、过日子的甜。
紫宸殿里,女帝捏着御史送来的奏折,见里头写“江南晚稻收毕,农户皆晒谷腌鸭,田埂间孩童追鸭嬉闹,已复往日生机”,指尖在“孩童追鸭”四个字上停了停,嘴角慢慢漾开笑。窗外的菊花开得正好,她转头对近侍说:“传膳吧,今日用江南新贡的米,煮碗白粥。”
一碗粥熬得软糯,米香清清淡淡。女帝舀起一勺慢慢喝着,忽然想起御史奏折里附的画——田埂上站着老农户,怀里抱个娃,脚边跟着几只黄澄澄的鸭子,远处是绿盈盈的秧苗。她轻轻叹口气,不是愁绪,是松快——江南的灾过去了,江南的日子,正跟着那些嘎嘎叫的鸭子,一步一步,走回热热闹闹的模样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