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启十年的暮春,江南的烟雨又笼了姑苏城。一艘乌篷船缓缓泊在月兰亭外的码头,船头立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青布长衫沾着些微雨丝,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诗稿——正是阔别故土二十载的柳清砚。
他踩着青石板路缓步走向月兰亭,这座始建于盛宁朝的亭子,历经风雨却依旧雅致。朱漆柱上的雕花纹路虽添了几分斑驳,檐角的风铃却仍在风中轻响,一如他年少时记忆中的模样。刚走近亭前,便听得一阵清脆的童声伴着吴侬软语,顺着风飘进耳中: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先生,这诗真的是柳先生当年在咱们月兰亭写的吗?”
“可不是嘛!当年柳先生与友人在此对饮,见着亭外的烟雨,一挥而就写了这诗。后来啊,咱们姑苏人都爱念他的诗,念着念着,就传到现在啦!”
柳清砚脚步一顿,驻足在亭外的老槐树下,望着亭中围坐的老少——几个孩童捧着线装的《柳氏诗钞》,凑在一位鬓角染霜的老者身旁,眼神里满是好奇;不远处,几位妇人一边浣纱,一边轻声哼唱着改编自他诗句的吴歌,调子温婉,与亭外的流水声相映成趣。
他缓缓走进亭中,指尖轻轻拂过亭柱上的刻字——那是当年他与友人题下的诗句,虽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辨认出熟悉的字迹。一位孩童见他望着刻字出神,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小脸问:“老爷爷,您也知道柳先生的诗吗?”
柳清砚笑着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满是温柔:“知道,我不仅知道,还曾有幸与他一同在此对饮过。”
这话引得亭中人纷纷侧目,方才教诗的老者起身,拱手问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竟与柳先生有旧?”
柳清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卷泛黄的诗稿,展开在众人面前——稿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末尾题着“柳清砚书于盛宁二十八年春月兰亭”。老者凑近一看,眼中顿时闪过惊喜:“这……这字迹与亭柱上的刻字一模一样!您……您就是柳清砚先生?”
亭中瞬间安静下来,孩童们瞪大了眼睛,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柳清砚轻轻颔首,目光扫过亭中众人,又望向亭外的烟雨江南——二十年前,他因避祸离乡,本以为自己的诗会随着岁月消散,却未想,竟成了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的念想。
“当年我在此写下这些诗句,不过是一时感怀,”柳清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却未想,二十载过去,还有这么多人记得。”
“柳先生您说笑了!”浣纱的妇人笑着开口,“您的诗写的是咱们江南的景,说的是咱们百姓的心里话。就像‘春风又绿江南岸’,每年春天看到柳树发芽,咱们就想起您的诗;还有‘每逢佳节倍思亲’,逢年过节家人团聚,念起这句,就更懂团圆的珍贵。”
老者也补充道:“先生离乡后,咱们姑苏人便把您的诗抄录成册,教给孩子;码头的船家、巷里的小贩,闲时都爱念两句。这些诗啊,早就不是您一个人的作品了,是咱们姑苏人的念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情分。”
柳清砚闻言,眼眶微微泛红。他走到亭边的石桌旁,这张石桌正是当年他与友人对饮的地方。一位孩童机灵地递来笔墨,他接过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月兰亭下诗犹在,烟雨江南情未改”。笔落时,亭中响起阵阵掌声,孩童们凑过来,跟着念起这句新写的诗,声音清脆,在烟雨里传得很远。
暮色渐浓时,柳清砚起身告辞。亭中人纷纷挽留,老者还递给他一本新印的《柳氏诗钞》,封面上印着月兰亭的景致:“先生,这是今年新印的,您带上,就当是咱们姑苏人给您的念想。”
柳清砚接过书,郑重地抱在怀中,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走下亭阶时,身后又传来孩童们念诗的声音,伴着风铃的轻响,与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江南暮色中最动人的旋律。
他坐上乌篷船,船缓缓驶离码头。回望月兰亭,那座亭子在烟雨中若隐若现,而亭中的诗声、笑声,却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柳清砚翻开手中的《柳氏诗钞》,指尖拂过熟悉的诗句,忽然明白——真正的传承,从不是文字的留存,而是情感的联结。他当年写下的诗,因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有了温度,有了生命力,成了跨越岁月的纽带,将他与这片故土,紧紧系在了一起。
船行渐远,烟雨朦胧了视线,柳清砚却笑着闭上眼——他知道,即使自己再次远行,月兰亭下的诗韵,也会永远流传下去,伴着江南的烟雨,伴着百姓的念想,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