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时间悄然来到1979年1月底的春节。
凛冽的寒风卷着零星雪花掠过燕京的街道,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鲜红的春联,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与饭菜的混合香气,处处透着辞旧迎新的热闹。
这个春节,祁胜利一家迎来了难得的团圆。
地点就在他位于燕京的新家——那幢刚搬进来不久的军阁家属院独栋小洋楼。
按照老习俗,搬进新家的第一年要在新房过年,图个喜庆团圆的好兆头。
更重要的是,祁胜利一直盼着儿媳王素芳和孙儿祁同伟能来燕京,
春节期间,祁胜利陪着家人把燕京逛了个遍,要让儿媳王素芳和孙儿祁同伟好好感受首都的气息。
燕京广场上,十一岁的祁同伟指着纪念碑问个不停,祁胜利笑着给他讲英烈故事。
紫禁城红墙黄瓦间,王素芳举着相机抓拍祖孙俩的身影,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去八达岭长城时,祁同伟趴在垛口惊叹城墙像巨龙盘在群山间,拉着爷爷的手听长城的故事。
动物园里更是热闹,孩子在熊猫馆前挪不动脚,
看着大熊猫直拍手,嘴角沾着糖葫芦的糖渣像只小花猫。
一家子的笑声伴着冬日阳光,格外温暖。
祁胜利看着孙儿蹦跳的身影,听着儿媳温柔的叮嘱,心里满是久违的天伦之乐。
这是他戎马生涯中少有的祥和春节,没有紧急电报和会议,只有家人围绕的温馨。
可这份团圆里,终究藏着一丝遗憾——儿子祁长胜没能回家过年。
作为一四二师师长,他正率领部队在南疆备战,
前线的紧张局势让每个军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团圆时,祁长胜的电话打到了祁胜利的新家。
电话接通的瞬间,祁胜利特意让家人都安静下来。
他知道,一四二师已经执行了前线纪律,哪怕祁长胜是师长,
通话时间也被严格限制在十分钟,和普通战士没有区别。
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带着前线的嘈杂,隐约能听到远处的军号声和士兵的操练声。
“爸,过年好。”祁长胜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却很有力。
“长胜,家里都好,素芳让我给你带句话,注意安全。”
祁胜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简单的问候寒暄后,祁长胜立刻切入正题,
抓紧时间向父亲讨教起山地作战的战术细节和大兵团战前管理的问题。
他语速飞快,生怕浪费一秒钟,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红蓝铅笔已经准备好了记录。
听着儿子连珠炮似的提问,祁胜利耐心解答了五分钟,突然沉声打断:
“这些问题你一个老兵还搞不清楚?”
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用不着我这个老货一遍遍给你炒冷饭。
要是连这些都想不明白,我劝你现在就把一四二师师长的职务辞了,
以普通战士的身份上战场,免得‘一将无能,祸害三军’!”
电话那头的祁长胜瞬间满脸通红,耳根子都热了。
他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祁胜利能想象出儿子此刻的模样,心里微微一软。
他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但这是战场前夜,必须给儿子足够的压力。
越是硬仗,指挥员越不能有半分犹豫和含糊。
他稍稍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长胜,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战场容不得半分含糊。
这些基础战术和管理问题,是你当团长时就该烂熟于心的,现在当师长了,
更要站得高看得远。”
停顿片刻,他话锋一转,主动问起部队的实际情况:
“行了,不说这些了。现在部队里还有哪些具体困难?
弹药、士气、人员,都跟我说说。”
听到父亲语气缓和,祁长胜松了口气,连忙汇报道:
“弹药物资这些后勤保障都很充分,绝大多数部队的士气也很高昂,
战士们都憋着一股劲。
就是……就是九连那边有点情况。”
“九连?”祁胜利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握着话筒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个连队在他心里有着特殊的分量——那是他金川战役时带过的老部队,
当年正是靠着这个连队的勇猛冲锋,
才撕开了敌人的核心防御,为后续部队打开了通道。
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岁月,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战士的冲锋号。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那段关于九连的悲壮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部很有名的军事纪实电影里,九连的牺牲让他泪流满面,悔恨了半辈子。
这辈子重生,他祁胜利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是不是第九连队的指导员赵蒙生?”祁胜利不等儿子细说,直接开口问道,
“他是不是思想动态有问题,吵着要战前调动回后方?”
电话那头的祁长胜明显愣了一下,握着笔的手顿在笔记本上,心中满是惊讶:
父亲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刚想开口询问,祁胜利却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根本不给机会,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事你必须处理好。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军心不能乱,尤其是战前。”
“是,父亲,我知道了。”
祁长胜立刻沉声应道,笔尖在纸上快速记录着。
祁胜利的声音继续从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
“九连的连长梁三喜、炮排排长靳开来,这两个基层干部你要重点关注。
他们都是好苗子,能打仗、敢担当。
特别是靳开来,那是个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平日里爱发牢骚讲实话,
看不得那些歪门邪道,估计得罪了不少师部甚至军部的人,
一直被压着没提拔。
你现在就去考察他,该提拔提拔,该表彰表彰,不能让老实人受委屈,寒了战士的心。”
祁长胜一边飞快记录,一边连连称是。
他心里越发疑惑,父亲对九连的干部情况简直了如指掌,连靳开来的性格和处境都一清二楚。
但此刻通话时间紧迫,他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
“还有雷凯华,你也要多照顾。”
祁胜利的语气又添了几分郑重,
“那是你雷震叔叔三十三岁才得来的独子,战场上一定要多留意,不能出意外。”
“是,我记住了。”
“对了,前两天我已经给军阁总后勤部打过电话,
给你们一四二师特批了一批最新款的八十二毫米无后坐力炮。”
祁胜利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批装备你要优先给九连,让他们抓紧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
上战场前,每一门无后坐力炮,都要查验,看看是否存在打不响的情况!
另外,战斗中一定要给九连配备足够的淡水,
南疆气候恶劣,水比弹药还金贵,这点必须保证。”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强调:“长胜,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祁长胜在电话那头用力点头,声音坚定,
“我都用笔记本速记下来了,比当年刘参谋长记录人形计算机的命令还要精准!”
听筒里传来父亲祁胜利难得的笑声:“臭小子,在下面待了几年,嘴皮子倒练得滑溜了。
再给我贫嘴,老子让你一个人去守塔山!”
十分钟的通话时间很快到了,电话被准时切断。
祁长胜握着话筒愣了片刻,耳边还回响着父亲的叮嘱。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父亲对九连的情况也太熟悉了,
连赵蒙生的思想动态、靳开来的处境都了如指掌,这简直像亲眼看到一样。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释然了。
九连是父亲当年带过的老部队,是父亲军旅生涯的起点,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而且父亲是军阁副总,想要调阅某个连队的人员档案、思想汇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么一想,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
他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走向作战室。
窗外,南疆前线的夜空没有春节的烟火,只有哨兵巡逻的身影和远处部队演练发出的隐约炮声。
祁长胜握紧了拳头,父亲的叮嘱如警钟在耳边长鸣,也如暖流在心底涌动。
他知道,这个春节的牵挂与嘱托,将是他战场上最坚实的后盾。
而远在燕京的祁胜利,挂掉电话后久久站在窗前,望着南疆的方向,眼角泛起湿润:
儿子,一定要带着九连,带着所有战士,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