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德国专家意识到姜蕴宁的可贵之后,接下来的旅程就变得格外的有意思。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说一不二的专家们,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纷纷化身好奇宝宝。这也不懂,那也想问,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凑到姜蕴宁身边,努力刷存在感,生怕错过和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饶是姜蕴宁德语流利、应对自如,此刻也不免感到有些应接不暇。
一开始还自持身份的汉斯,本来对姜蕴宁不屑一顾,甚至对那几个献殷勤的教授专家都带着些许的轻蔑。
不过是一个普通学生而已。
他所在的维登堡工科大学是德国工科领域最顶尖的学府之一,年年不乏天赋异禀的优秀学生,早就练就了一副“见惯不惊”的超然心态。
直到他低头看见手机上刚刚推送来的一份内部调查报告——关于姜蕴宁的背景资料。
内容不长,却信息密集。
没有正统的工科教育背景,完全靠自学掌握高等数学、结构力学、系统建模、材料分析等多个复杂领域。理科能力极其突出,逻辑能力极强,思维缜密,语言系统高度抽象化,且全部可量化、可推演。
而他们所调查出来的这些能力,全是在那场会议上,姜蕴宁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的。
在那之前,她从未在任何公开学术场合露过面,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任何技术研讨或论文交流的场合。
她就像一把一直藏在鞘里的剑。
直到那天,才锋芒乍现,一鸣惊人。
最让他无法忽视的一点是——她孤儿院长大,年仅十五岁。
更难得的是,调查结语中特别标注了一句——此人心智成熟、学术路径清晰,极具独立思考能力和理论转化能力。自主学习能力超群,具备极高的学术上限和工程执行力。
汉斯看到这句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在他们学术系统里,对年轻学者的综合评价标准包括思维的原创性、抗压能力、系统化建模能力,以及最关键的一点——可塑性与科研素养。
姜蕴宁,一个十五岁的东方少女,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工科系统训练,却能精准识别问题路径、搭建复杂模型,还能在会议现场对德国专家团队提出的设计缺陷提出修正方案,并完成快速建构,逻辑丝毫不乱。
这不是天赋异禀那么简单。
在德国系统中,对人才更重视的,是可追踪的成果路径、批判性思维能力、团队引领力与对复杂问题的独立解析能力。
姜蕴宁,不仅全具备,还超出预期。
她是那种能在关键时刻独当一面,在项目危机中顶住重压,在专家云集的讨论中精准指出关键问题的“核心型人才”。
汉斯的脸色微变,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也悄然收敛。
这不是“有潜力”的学生,这是已经具备完整学术骨架的天才。
他忽然有些后悔,整个上午都吊车尾跟在后头,看着那几个老头“争风吃醋”。
现在,他不是在对待一个“有点天赋”的小孩,而是在面对一个极有可能在将来改写某个领域边界的存在。
汉斯沉默了一路,原本在园林间的胡乱点头、走马观花的随性姿态,忽然开始有了“目的”。
他缓步走在队伍后方,悄悄观察着前头不远处那个扎着马尾的少女。
学过外语的人都明白,中译德,最让翻译头疼的,莫过于中文里那些信手拈来的成语、俗语和典故。短短几个字,却承载着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与历史背景。用翻译的话来说,就像对方扔过来一个“压缩包”,表面简单,解压之后内容浩如烟海。
姜蕴宁讲起话来神情从容,语速平稳,声音柔和,却总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与掌控力。哪怕只是讲解一座园林,她都能引典据史、举重若轻。那些翻译最怕的典故,对她而言似乎毫无难度,张口便来,顺畅自然。那些故事用德语讲出来,不仅丝毫未减其神韵,反而如同被重新点亮,自然融入她的逻辑与表达中。
那不是一个十五岁孩子该有的沉稳。
终于,在一家老字号苏式点心铺外停下的时候,汉斯主动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地凑到姜蕴宁身侧,顺势把克劳斯挤了出去。
“姜小姐,”他努力将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德国学术圈惯有的严肃姿态,“我对你在研讨会议上的表现印象很深。坦白说,在你这个年纪,我甚至还没真正理解‘飘移偏差’这个词的全部意义。”
姜蕴宁侧过身看他,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谢谢,您太客气了。”
汉斯却摇头,“不是客气,是尊重。我们维登堡工科大学今年年初刚好启动了一项青年特别项目,面向全球挑选基础理论能力突出的青年学者,你……我想会是我强烈推荐的对象。”
汉斯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说话时却微微低下头,姿态放得格外谦和,似乎在下意识地迎合姜蕴宁一米七的身高。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德国专家,而更像是在主动示好,试图拉近距离。
姜蕴宁却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礼貌一笑,神色不动,“听起来很有意思。回头我可以研究一下项目细节。”
她没有急于表现出兴奋,也没有拒绝,只留下一个合适的距离。
汉斯心情顿时更复杂了。
她太清醒了。
她身上没有一丝年少该有的浮躁,反而比许多教授还更懂得分寸。
这不是人为培养出来的“聪明学生”,这是被现实与意志锤炼出来的,真正的“未来同行”。
而他目前能做的,或许只是努力在“她愿意的时候”,把她拉进自己的体系中。
否则,以她的能力,她根本不缺机会,有的是机会追着她跑。
回到酒店的时候,姜蕴宁下车站在车门旁边,汉斯紧随其后。
他刚下车,就见一道身影扑到他身前。
“汉斯教授,终于等到你了。”
汉斯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东方少女。
“wer bist du?”(你是谁?)
女孩结结巴巴地用不太流利的德语回应。
姜蕴宁站在一旁,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搞清楚,原来对方想得到汉斯的推荐。
看汉斯仍然一头雾水,姜蕴宁就开口解释,“Sie hofft auf Ihre Empfehlung bezuglich des von Ihnen erw?hnten Jugend-Sonderprojekts.”(“她希望得到你的推荐,关于你提到的青年特别项目。”)
“Es tut mir sehr leid, aber wenn du die Sprache nicht beherrschst, wie kannst du dann empfohlen werden?”(“非常抱歉,但如果你不懂这门语言,那你怎么能被推荐呢?”)
汉斯极少如此不留情面,但是如果连最基本的准备都没有,那就不怪别人贴脸开大。
女孩听不太懂,眼巴巴地看着姜蕴宁。
这……直接翻译太尴尬了。
姜蕴宁迟疑了一下,才慢腾腾地说:“汉斯教授说……以后有空再谈。”
“可是……”
汉斯和姜蕴宁简单告别后,毫不理会那个女孩,径直抬脚朝酒店内走去。其他教授们也紧随其后,纷纷下车,脚步匆忙。
姜蕴宁刚想跟上去商量一下明天的行程,那个女孩一下子拦住她,语气不善,“喂,我先来的。”
姜蕴宁脑袋上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瞧那女孩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眼神,向来以和为贵的姜蕴宁愣是给气笑了。
行。
你行你上。
姜蕴宁转身直接回到车上,坐好,关门,一气呵成。
她的素质不允许她出口成章,但是有时候,真的好想变成章鱼,一下子扇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