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益达近乎吼叫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变了!已经全变了!”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癫狂,像是长久以来的某个猜想被不幸言中:“这个时光机已不是原来的时光机了!”
“不是原来的时光机?”楚言不解。
“为了方便你理解,我给你打个比方。”何益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语速依然极快,
“你前世乘坐的那台时光机,我们可以称之为‘一号机’,它并不稳定。
而现在,因为你的出现,因为唐光、周教授这些关键人物的加入,我们即将造出来的,是一台完美无缺的‘二号机’!”
“一号机……二号机?”楚言咀嚼着这两个词。
“没错!”何益达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如果没有唐光攻克低温融合难题,没有周教授在量子态稳定上的突破……
按照我原本的预计,在现在这种资源极度匮乏的环境下,‘一号机’至少要到两年之后才可能勉强研发成功。
那时的我们,仅存的电力、能源都已到了极限……”
楚言想到了关键:“所以,‘一号机’极不稳定,而且能量有限……
只能把我送到灾前六小时,而根本无法将我传送到更早的时间点,比如灾变前五年?”
“完全正确!”何益达的语气斩钉截铁。
“更重要的是,因为‘一号机’的巨大缺陷和风险,它对乘坐者的筛选条件也极为苛刻!
而‘二号机’不同,它稳定、强大、趋近完美,对乘坐者的要求自然大大放宽。
一旦它研发成功,二十年的时间里,有无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你明白吗?”
楚言彻底傻眼了:“根本……就轮不到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因为‘一号机’是个次品,才有我这个‘幸运儿’。
而完美的‘二号机’一旦造出来,或许刚完成测试,就会有更合适的人选立刻回到过去。根本等不到二十年后!”
“是的!不是可能,是绝对!”何益达下了结论。
这个结论,像一盆冰水从楚言头顶浇下,让他四肢冰凉。
他原来以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天选之子”,是回来改写命运的,手中握着一张可以随时重来的底牌:
可以重新回来杀死何益达,可以再次改变过去。
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旧版本系统里的一个兼容性漏洞,一个在新系统里根本不会出现的偶然。
一切都变了。他回不去了。这张最大的底牌,已经从他手中彻底消失。
这意味着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唯一的,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益达的声音透着更深的疲惫与无力:“这都算不得什么,最可怕的后果远不止于此……”
楚言的脑子开始不够用:“还有更可怕的后果?”
“具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我暂时还不敢断定。”
何益达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黑暗吞噬的城市,声音低沉,“但我可以确定,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下了一盘大棋。
它精准地引导着你,让你为我们扫清了所有障碍,补上了所有短板,最终造出了这台……完美的机器。
你觉得,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存在,它耗费如此心力,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人类保留火种吗?”
无形之手?
这让楚言浑身一震,他梦境中那个视他为白鼠的“天”,是否就是这只无形之手?
自以为是逆天改命的棋手,殊不知只是棋盘上被挪动的一子。
被愚弄的愤怒让他血往上涌,他盯着何益达,沉声道:“何院士,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人定胜天!”
“好一个人定胜天!”何益达眼中黯淡的光重新亮起一些,他上下打量着楚言,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楚言,说不定你真的能成功……那就试试吧……刚才听你说,你也已经了解过‘个体同一性奇点’机制,对吧?”
楚言点了点头。
何益达不再说话,他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他的动作透着异样的紧张,两只手迅速伸进桌下的抽屉里,在白纸上悉悉索索地写着什么。
这个场景很诡异,就好像他害怕被谁窥视一般。
很快,何益达抽出那张白纸,纸在抽屉里已经被迅速叠了几次,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他飞快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楚言面前,把这个小方块塞进楚言的手里,在他耳边用极为急促的语调说道:
“你快走!去没有人烟的地方打开它,去人迹罕至的森林,或者去暗无天日的山洞,才可以打开!”
楚言能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慎重与急切,他抓紧了手中的纸块,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楚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惑:
“何院士,何天是你的化名,你就是何天,对吧?”
“何天?”何益达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随即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会用化名,我又何必用化名!”
坚决的否认让楚言心头一沉。
他不再多言,拉开门,身形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坐进东风猛士冰冷的驾驶室,关上沉重的车门,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危险仿佛都被隔绝。
楚言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冲击很大。
先是在柳汀云的故居,看到了那本颠覆他认知的日记。
日记里那个疯狂、偏执、歇斯底里的“楚言”,真的是自己吗?
那些不属于自己记忆的言行,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让他对自己存在的真实性都产生了怀疑。
紧接着,在超算中心,何益达又给了他更沉重的打击:时光机已不可阻止了!
而他引以为傲的重生,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系统漏洞。他赖以依仗的最后退路,被彻底斩断。
而他重生后自以为是的种种布局,竟都在一只“无形之手”的操控下,推动了那个他本想阻止的、更完美的时光机的诞生。
他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木偶,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丝线,都被人牢牢攥在手里。
他握紧了方向盘,又回想何益达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否认:“我又何必用化名!”
是啊,以何益达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身份,前世若要交代自己什么,根本无需多此一举,虚构一个叫“何天”的木讷高中同学。
这不合逻辑。
那前世的何天,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