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几乎是靠着残存的意志,被两位寨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向寨子最高处那座最大的吊脚楼。每走一步,脚底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浑身刺骨的寒意都让他几欲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扇越来越近的木门 。
阿木爷爷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个为了见到阿澈,几乎付出生命代价的汉人男子,眼神复杂难明。
终于,他们停在了吊脚楼前。楼前种着几株翠竹,风过处,沙沙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比寨子里其他地方更浓郁的草药香气。
“阿澈就在里面。” 阿木爷爷沉声道,“你自己进去吧。”
搀扶着他的寨民松开了手。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雕刻着繁复虫鸟花纹的木门。
吱呀——
光线涌入室内。房间里的陈设古朴而简单,大多是竹木家具,靠窗的位置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陶罐和竹篓,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和晾晒的昆虫标本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陆沉舟无比熟悉的甜味——那是草莓糖的味道 。
他的目光,瞬间就定格在了房间中央。
阿澈背对着他,正蹲在一个小火炉前,用小扇子轻轻扇着火,炉子上坐着一个陶制药罐,里面咕嘟咕嘟地熬煮着什么,白色的蒸汽带着浓郁的药香升腾而起 。他依旧穿着苗疆的服饰,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脚踝上的银铃安静地垂落着,没有发出声响。
他似乎听到了开门声,扇动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陆沉舟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路的风尘仆仆,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这一身的伤痛狼狈,在见到这个身影的瞬间,仿佛都找到了归处。
他张了张嘴,想叫他,发出的却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疼痛和极度疲惫的闷哼。“呃……”
这声闷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阿澈紧绷的开关。
他猛地转过身!
当看到门口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裤脚破损、双脚更是惨不忍睹、几乎站立不稳的陆沉舟时,阿澈手中的小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д⊙)!!!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大眼睛,在短暂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后,迅速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
“陆……陆沉舟……?”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幻梦。
下一秒,他像一只被惊飞的小鸟,猛地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撞进陆沉舟的怀里 !双手紧紧环住他冰冷的、湿漉漉的腰身。
“真的是你……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呜……(;′??Д??`)”
真实的触感,熟悉的草药清香,还有怀中人儿滚烫的眼泪,终于让陆沉舟确信,他不是在做梦。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他的小太阳了 。
他伸出颤抖的、冰冷的手,想要回抱住他,却因为脱力和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阿澈身上。
阿澈这才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和不对劲,连忙撑住他,低头一看,看到了他那双血肉模糊、沾满泥泞和血痂的脚 。
“你的脚!!!” 阿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泪流得更凶了,“是因为……是因为‘赤足过火’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会为难你!笨蛋!大笨蛋!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接受那些考验的!(`′)┌┛〃”
他一边哭一边骂,手忙脚乱地想要查看陆沉舟的伤势,却又不敢触碰,急得团团转。
陆沉舟看着他为自己焦急流泪的模样,一路上的苦楚和委屈,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指腹,笨拙地擦去阿澈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得厉害:
“别哭……我……没事……”
“没事个鬼!(╯°□°)╯︵ ┻━┻” 阿澈哭喊着,用力扶着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搀扶到房间里唯一一张铺着兽皮的竹榻上坐下,“你等着!不许动!我去拿药!(`?w?′)”
他冲到那些瓶瓶罐罐前,飞快地找出几个陶罐和竹筒,又跑回陆沉舟身边。他跪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将陆沉舟那双惨不忍睹的脚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先是用干净的温水,极其轻柔地为他清洗伤口,一边洗,一边掉眼泪,温热的泪珠滴在陆沉舟的脚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然后,他打开一个绿色的陶罐,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他用指尖挖出药膏,一点一点,极其细致地涂抹在陆沉舟脚上每一处烫伤和破损的地方 。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极大地缓解了那灼热的疼痛。
陆沉舟靠在竹榻上,低头看着阿澈专注而心疼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粉色嘴唇,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暖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阿澈正在为他涂药的手腕。
阿澈动作一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 (′?w?`)。
“阿澈……” 陆沉舟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深沉的情感,“我饮下了‘情蛊’。”
阿澈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而复杂,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陆沉舟握得更紧。
“我来了。” 陆沉舟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誓言,“现在,告诉我。那‘情蛊’,到底是什么?”
阿澈的眼泪再次涌出,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了许久许久。
就在陆沉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那真的是一场骗局时,阿澈却用带着浓重哭腔的、细若蚊蚋的声音,开口了:
“是……是山泉水……”
陆沉舟瞳孔骤缩:“……什么?”
阿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一般:
“那瓶子里装的……只是……只是我们寨子后面神潭里……最普通的山泉水……(;一_一)”
“根本就没有什么……让人死心塌地的情蛊……”
“那都是……都是骗人的传说……是阿婆讲给我听的故事……”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解释:
“真正无解的情蛊……不是毒虫……不是药水……”
“是以‘真心’为引……以‘时光’为水……养成的……名为‘爱’的蛊……”
“它无影无形……无药可解……”
“它的无解……在于中蛊之人……愿不愿意相信这份爱……”
“你若无心……它便无害……”
“你若有心……”
阿澈的声音到这里,带上了无尽的哽咽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他望着陆沉舟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若有心……我……我便是你唯一的解药……(*′?`)~?”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小火炉上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以及阿澈压抑的抽泣声。
陆沉舟彻底僵住了。
山泉水……
没有情蛊……
唯一的解药……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控制他的心智。他所感受到的那些噬骨的思念、那些失控的情绪、那些不顾一切的冲动……不是因为蛊毒发作,而是因为他早就……早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少年!
所谓的“戒断反应”,是他爱上阿澈的证据!
所谓的“考验”,是他爱意的试金石!
所谓的“情蛊”,不过是阿澈用来试探他真心的、一个笨拙而决绝的赌注!
而他,这个向来信奉理性与逻辑的陆沉舟,不仅信了,还心甘情愿地饮下了那瓶“山泉水”,还像个疯子一样追到了这苗疆深处,闯过了那些近乎致命的考验!
荒谬……太荒谬了……
可是……
陆沉舟看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等着他审判的阿澈,胸腔里那股汹涌的情感,却如同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闸门的洪水,奔腾着,咆哮着,将他彻底淹没 。
没有愤怒,没有被骗的懊恼。
只有无尽的庆幸,和后知后觉的、铺天盖地的爱意。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将跪坐在他脚边的阿澈,一把狠狠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阿澈揉碎在自己的胸膛里。
阿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呆了,忘记了哭泣 (⊙口⊙)!!!
“陆……陆沉舟?”
陆沉舟将脸深深埋在他带着草药清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他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阿澈……”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温柔,“你这个……小骗子……(′?w?`)”
阿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是释然的。他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陆沉舟,把脸埋在他虽然冰冷潮湿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胸口。
“对不起……陆沉舟……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不喜欢我……我怕族人逼我定亲……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只能……只能用这个笨办法……(;′д`)ゞ”
“笨蛋……” 陆沉舟收紧了手臂,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和心疼,“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
“嗯……再也不了……(′?? ? ??`) ?” 阿澈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分别这些日子的所有思念和不安,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对方。
过了许久,陆沉舟才稍微松开他一些,但手臂依然环着他的腰。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阿澈的额头,深邃的眼眸如同最沉的夜,却倒映着阿澈一个人小小的身影 。
“阿澈,” 他认真地、郑重地叫他的名字,“没有情蛊。”
“我知道……” 阿澈小声说,脸颊泛红。
“但是,” 陆沉舟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湿润的眼角,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你成功了。”
“你成功地,给我种下了这世间最厉害、也最无药可解的蛊。”
“它的名字,叫陆沉舟爱阿澈。”
阿澈的呼吸瞬间窒住,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沉舟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真挚爱意的脸庞,心脏像是被蜜糖填满,又像是被烟花炸开,绚烂得不知所措 。
“而你,” 陆沉舟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阿澈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就是我唯一的,心甘情愿饮下的,一辈子的解药。(`?w?′)”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低头,深深地吻住了阿澈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瓣 。
这是一个迟来的,却无比炽热、无比虔诚的吻。
带着山泉的清甜,带着草药的苦涩,带着一路风霜的尘埃,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爱恋。
窗外,月亮寨的夜色温柔,星子闪烁 。
屋内,小火炉上的药罐依旧咕嘟作响,氤氲的蒸汽里,两个紧紧相拥亲吻的身影,终于找到了彼此唯一的解药。
世间情蛊千万种,唯有以真心喂养,以时光守护的那一味,无药可解,甘之如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