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久久不灭。那猩红的光芒,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周深的视网膜上,即使他闭上眼,也无法驱散。他终于无力地垂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掌心,试图用黑暗来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等待。
然而,外在的光线可以屏蔽,内心的风暴却无法平息。他的脑海里,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溯着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帧画面都清晰得残忍。
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听到门外异样的响动而下意识地开门?
如果他开门前,能再多一分警惕,哪怕只是低头看一眼脚下?
如果在那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的反应能再快一点,不是向后踉跄,而是能自己猛地抓住门框稳住身体?
如果……
无数个“如果”如同漫天飞舞的冰锥,又像一把把没有开刃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内心。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新的、深刻的痛楚。那种感觉,远比一次干脆利落的伤害要来得折磨人。
是他。毫无疑问,罪魁祸首就是他,周深。
是他亲手打开了那扇通往厄运的门。那个微小的、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却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彻底失控的连锁反应。他记得自己重心后仰时,那只伸向他的手;记得那个纤细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安全的一侧;记得随之而来的、沉闷而刺耳的撞击声;更记得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名叫何粥粥的女孩,像一只断线的蝴蝶,轻飘飘地跌落,而她的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她是为了救他。
这个认知像一座突然崩塌的大山,将他彻底压在底下,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累。他们并不相熟,甚至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在那电光石火的生死瞬间,她却选择了最危险的方式。
为什么?
周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如同海啸掀起的巨浪,化作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到窒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绝望的自责。
时间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脚步声、轮子滚动声、远处模糊的谈话声,都成了折磨他神经的利刺。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种生理上的疼痛来转移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浪潮。
偶尔有护士匆匆进出,他立刻像弹簧一样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投去询问的目光,但得到的总是匆忙的摇头或一句“还在抢救”。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他想起何粥粥平时总是带着点怯怯的眼神,说话声音细细软软,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温暖而无害的感觉。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出那样惊人的勇气。这让他对自己的疏忽更加无法原谅。
“我是个混蛋……”一声沙哑的、几乎不成调的自语从他干裂的嘴唇间逸出。他把头抵在冰冷墙壁上,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周深强行摁了下去。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像一座忏悔的雕像,用这无用的等待来惩罚自己,并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就在这时,抢救室上方那盏灼烧了他神经许久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周深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他踉跄着扑到门前,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门被从里面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周深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用一双充满了恐惧、祈求和无尽愧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医生的目光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
“你是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