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的损伤,仿佛将何粥粥的意识囚禁在了一个混沌的童年,但她的身体,却依旧遵循着自然的规律,会成长,会代谢,也会生病。她无法清晰表达自己的不适,这使得每一次身体上的病痛,都成为一场格外严峻的考验。
深秋转冬的季节,气温骤降,空气干燥。康复中心虽然防护严密,但病毒还是无孔不入地侵袭了何粥粥脆弱的免疫系统。她先是出现了轻微的流鼻涕,精神有些萎靡。周深和护工都格外警惕,增加了监测体温的频率。然而,病来如山倒,第二天夜里,她的体温还是迅速飙升到了39度,脸颊烧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带着痰音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蜷缩一下,显得痛苦不堪。
生病,对于无法理解“生病”为何物的何粥粥来说,是一种加倍的折磨。那些头痛、肌肉酸痛、喉咙肿痛的感觉,对她而言,是毫无缘由的、铺天盖地的难受和恐惧。她变得比平时更加脆弱和敏感,对外界的任何接触都充满了抗拒和不安。陌生的医护人员靠近测量体温或听诊时,她会惊恐地扭开头,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甚至挥舞着手臂试图推开。只有周深和那位每日照顾她起居、最为熟悉的护工靠近时,她紧绷的神经才会稍微放松一点点,但依旧会用湿漉漉的、充满痛苦和依赖的眼神望着他们,仿佛在无声地求助。
周深立刻调整了所有非紧急的工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高烧让何粥粥时而昏睡,时而因不适而惊醒哭闹。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药味,以往那种试图进行认知训练的平和氛围被一种紧张的、充满病痛气息的凝重所取代。
周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几乎彻夜未眠。他按照医生的嘱咐,定时用体温计监测她的体温,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当体温过高时,他需要和护工一起,用浸了温水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她的额头、脖颈和腋下,进行物理降温。何粥粥在昏沉中感到不适,会无意识地挣扎,周深需要一边柔声哼唱着安抚,一边小心翼翼地完成动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发烧导致她嘴唇干裂起皮,周深就用干净的棉签,蘸上温开水,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湿润她的唇瓣。喂药是最困难的环节。即使是研磨成粉、混在少量果汁里的药,她也本能地抗拒那股奇怪的味道,紧闭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周深需要耗费极大的耐心,像哄一个生病的孩子,一遍遍地尝试,有时需要趁她吞咽口水时,用滴管迅速滴入一点点,然后再喂一小口清水。一顿药喂下来,往往需要半个多小时,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精神更是高度紧张。
最让他心疼的是何粥粥因难受而皱起的小脸。她在昏睡中,也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细弱的、痛苦的呻吟。那表情,充满了纯粹的不适和无法言说的委屈,像一根根针,扎在周深的心上。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滚烫的、无力的小手,希望能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在这种时候,语言是苍白的,唯有陪伴是真实的。
守夜的时光漫长而煎熬。窗外是寒冷的冬夜,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何粥粥不均匀的呼吸声。周深看着她在病痛中脆弱不堪的模样,思绪万千。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为人父母,养育一个孩子,尤其是养育一个像何粥粥这样无法表达需求的孩子,需要付出何等巨大的心血和耐力。这不仅仅是日常的喂饭穿衣,更是无数次像这样不眠不休的守护,是面对病痛时的心急如焚和束手无策,是看到孩子受苦时那种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揪心。
他想起了何父何母。在过去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岁月里,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地守护在生病的小粥粥床前,用无限的耐心和爱,将她抚养长大。而如今,他们年岁渐长,却要再次承受女儿遭受如此重创、甚至退行到比幼年更需照料境地的巨大悲痛。这份不易,此刻,通过这场病,沉重地压在了周深的心头,让他对那对沉默的父母,生出了更深的理解和敬意。
这场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洗礼着周深的内心。它让他超越了最初那份基于愧疚的责任感,更深刻地触碰到了“养育”和“守护”的本质——那是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是无论面对何种艰难困苦,都会选择坚守在身边的不离不弃。当黎明来临,何粥粥的体温终于有所下降,呼吸也逐渐平稳,陷入相对安稳的睡眠时,周深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中布满血丝,内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他知道,未来的路还会有许多这样的风雨,但他已经准备好了,用比以往更坚韧的臂膀,去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