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康复训练课,周深表现得一如既往地耐心和专注。他扶着何粥粥的手臂,引导她做简单的抓握练习;他用温柔的声音重复着简单的指令,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细心地为她擦去额角的虚汗,调整她坐姿的靠垫。在何粥粥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永不气馁的“深深哥哥”。
他甚至还能对一旁协助的治疗师露出一个勉强的、表示理解的笑容:“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今天状态不好,明天再试试。”
只有他自己知道,维持这份平静的表象,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被绝望的寒潮席卷过的荒原。
训练结束后,他将疲惫不堪、很快陷入昏睡的何粥粥安顿好,细心地掖好被角。在病房门口,他平静地对值班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然后,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几乎无人使用的小休息室。推开门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声音被隔绝。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傍晚昏暗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就是这声轻响,仿佛抽掉了他强撑已久的最后一丝力气。
周深没有开灯,踉跄着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孤零零的沙发前,重重地坐了下去。柔软的沙发承受着他的体重,发出轻微的呻吟。黑暗中,他长久维持的、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瞬间碎裂,剥落,露出下面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掌心。肩膀无法控制地开始耸动,不是因为抽泣,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迅速浸湿了他的手掌。这不是委屈的泪水,也不是愤怒的宣泄,而是一种更加彻骨、更加无力的绝望感化成的冰雨。泪水无声地滑落,顺着指缝流淌,滴落在他深色的裤子上,留下深色的、迅速扩大的印记。
他索性抬起手臂,横亘在眼前,用肘部死死地抵住额头,仿佛想用物理的压迫感来抑制住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洪流。整个身体蜷缩在沙发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了重伤却无法哀鸣的野兽。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这段时间的一幕幕:何粥粥第一次认出他时的眼神;她笨拙地为他擦去眼泪的手指;她努力说出“果”字时认真的表情;她画作中逐渐明亮的色彩……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希望瞬间,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然后,画面切换成她此刻空洞的眼神、毫无反应的姿态、以及玩着自己手指时那彻底与世隔绝的模样。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吞噬。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挣扎,每一次奋力向前游去,却被更强大的逆流推回更深的深渊。
无论他多么努力,付出多少心血,给予多少陪伴,在疾病和命运绝对的残酷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伤痕,可能是永远无法真正愈合的;有些失去,可能是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挽回的。
这种认知,比任何指责、任何挫折都更令人绝望。它动摇了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基石。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无声地崩溃着,任由绝望的情绪像墨汁一样浸透全身。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直到他感觉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致的空虚。
他缓缓放下手臂,仰靠在沙发背上,睁着干涩发痛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崩溃过后,并没有感到解脱,只是无尽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他知道,天亮之后,他依然要收拾起所有的情绪,继续扮演那个坚强、乐观的守护者。但在此刻,在这片属于他一个人的、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他允许自己彻底地、无声地,被这份巨大的无力感击垮。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也是他继续前行之前,必须经历的、残酷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