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画室,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周深依旧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何粥粥则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某处。
长时间的沉默,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两人,既沉重,又 带不可思议的来一丝安宁。
周深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画室角落那个专门用来存放何粥粥画作的架子。上面整齐地叠放着她近几个月来的作品,厚厚的一摞,像一本无声的日记。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撑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身,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又或许,内心深处,他依然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从这些画作中,找到一丝她内心世界尚未完全封闭的证据。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叠画纸,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将画纸平铺在面前的地板上。
他翻看的速度很慢,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在触摸一段段凝固的时光。最初的几张,是高烧退去、刚回到画室不久后画的。
色彩是大片混沌的暗色,深蓝、赭石、墨绿交织在一起,笔触狂乱而用力,仿佛在挣扎,在呐喊,清晰地记录着那次疾病带给她的痛苦和混乱。
接着往下翻,是之后几周的画。色彩开始出现变化,偶尔会有一抹亮黄色或浅绿色突兀地出现,像阴霾中透出的微弱天光。
线条虽然依旧凌乱,但狂躁的气息减少了,多了几分迷茫的探索。有一幅画,甚至能隐约看出一个扭曲的、但意图明显的圆形,像是试图描绘太阳或月亮。
周深的心微微揪紧。他记得画那幅画的时候,何粥粥坐在画架前,对着窗外的阳光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缓缓拿起画笔,蘸了最亮的柠檬黄,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画完后,她盯着那个圈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上方摩挲。那时,他以为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重新建立连接的开始。
他的手指继续向后翻动,翻到了最近十天、也就是他忙于电影项目、来得次数减少时期的画作。
突然之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抽走了调色盘里所有的亮色。
画纸上的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柠檬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土黄和赭石;明亮的钴蓝被深群青和灰蓝色覆盖;那些曾经试图点缀画面的浅绿和粉红,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整体色调变得灰暗、沉闷,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更令人不安的是线条的变化。之前的画,即使混乱,也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而最近的这些,线条变得犹豫、断续、软弱无力。它们不再试图勾勒什么具体的形状,更像是无意识的、机械的涂鸦,漫无目的地在纸上游走,充满了不确定感和深深的疲惫。
有些画纸上,只有大片大片的、被一种颜色反复涂抹覆盖的色块,厚重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仿佛作画者想用颜料掩盖什么,或是将自己封闭起来。
一幅画吸引了周深的注意——整张纸几乎被一种沉闷的灰绿色填满,只有在右下角,有一小段断断续续的、颤抖的红色线条,像一道未干的血痕,又像一个未能完成的、求救的信号,最终无力地中断在纸张边缘。
周深的手指僵在那幅画上,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这些画,不会说谎。
它们直观地、残酷地展示了一个灵魂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重新沉入迷雾的过程。那份他日夜担忧的“退步”,不再是医生报告里抽象的术语,不再是护工描述中模糊的迹象,而是化作了眼前这一张张色彩黯淡、线条凌乱的画纸,像一份份无声的控诉,又像是一曲沉郁的挽歌。
他之前勉强维持的、在崩溃后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那一点点平静,在这铁证如山的“褪色”面前,不堪一击。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最脆弱的地方。
“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画纸上那团沉闷的灰绿色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周深猛地闭上眼,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试图阻止更多的泪水。但悲伤和无力感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紧紧攥着那张画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所有的努力,他倾注的时间与心血,他强撑的坚强……似乎都无法阻止这场缓慢的沉沦。这些褪色的画作,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他可能正在失去她的残酷现实。
这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从指缝中一点点滑走,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事业上的挫败,都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