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笑笑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烧感中醒来的。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冰冷的水面,首先涌入脑海的是被绑架时的恐惧、仓库的阴冷、还有……周可可那双在烟雾中骤然出现、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不是医院,也不是公寓。陌生的天花板,简陋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她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手腕和脚踝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
周可可背对着她,坐在窗边一把旧椅子上,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冷冽。他没有回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但楼笑笑能感觉到,他醒着,并且知道她醒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楼笑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恐惧、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在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后涌起的、近乎虚脱的庆幸,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颤抖。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破坏了他的计划,差点害死自己,最后却又被他救了回来。他会怎么对她?愤怒?斥责?还是……更可怕的冷漠?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背对着她的周可可,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碎冰相互摩擦。
“你赢了。”
楼笑笑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赢了?赢什么?
周可可缓缓转过身。晨光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楼笑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怒火,有冰冷的审视,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挣扎的困惑。
“你用自己的命,”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楼笑笑心上,“逼我做出了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楼笑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脏狂跳。
“我暂时不会动他们。”周可可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地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郭包佑,酷腾,白三碗,刘下来……还有这个公寓。”
楼笑笑屏住了呼吸。他……他竟然一直有动他们的念头?是为了灭口?还是清除障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但是,”周可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而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这是有条件的。”
他俯下身,凑近楼笑笑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凉意的气息。楼笑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抹近乎偏执的暗红。
“你要在我身边。”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句话,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违抗的判决,“不准再擅自行动,不准再试图‘保护’我,更不准……再消失。”
他的目光死死钉住她,仿佛要将她钉在床上:“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找到那个人的,看着我是怎么让他付出代价的。你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这是你介入我世界的代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残忍,“用你的眼睛,记录我的复仇。直到……一切结束。”
楼笑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这不是原谅,不是和解,更不是她所期盼的母子和解。这是一个扭曲的、残忍的同盟条约。他用她最在乎的人(公寓里的其他人)的安全作为要挟,将她绑在了他那辆驶向地狱的战车上。他要她不是作为母亲,而是作为一个见证者,一个被迫的共犯,亲眼目睹他如何一步步坠入深渊,双手沾满血腥。
这不是保护,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泪水无声地从楼笑笑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绝望和心痛。她的孩子,终究还是被仇恨彻底吞噬了,甚至要用这种方式,将她一起拖入黑暗。
“为……为什么?”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周可可直起身,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因为这是你选择的。”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幻觉,“从你多管闲事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退路了。”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停顿了一下,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
“记住你的新角色。楼笑笑。别再考验我的耐心。”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楼笑笑一个人。她瘫软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泪水汹涌而出。
她赢了?她用一场濒死的冒险,换来了一座更冰冷的囚笼。她留在了儿子身边,却要以一种最痛苦的方式,见证他的毁灭。
扭曲的同盟,就此达成。母亲与儿子,以仇恨为纽带,被捆绑在了同一辆冲向悬崖的马车上。前路,只剩下来自深渊的呼啸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