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夏夫人,一位身形瘦削、眼神中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忧愁的女人,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怀中的瓷娃娃递了过来。娃娃穿着一身精致的儿童西装,面容光滑洁白,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反射着一种没有生命的、空洞的光。
“他叫布拉姆斯。”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分享一个珍贵的秘密,“我们的儿子。”
坐在一旁的希尔夏先生清了清嗓子,他的姿态僵硬,仿佛一座常年被风雨侵蚀的石像。“我们即将出远门度假,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所以,我们需要你,靡思小姐,来照顾他。”
靡思的目光从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陶瓷面孔上移开,落在了眼前这对神情严肃的夫妇身上。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眨了眨,掩去了一瞬间的错愕。
“嗯…所以叔叔阿姨,你们的要求就是我要照顾好….嗯,布拉姆斯?”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她再次看向那个娃娃,细长的手指微微蜷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照顾一个娃娃?这就是她千里迢迢赶来得到的“保姆”工作?
“是的。”希尔夏夫人用力地点头,她似乎将靡思的确认当成了一种承诺,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需要特别的照顾。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清单,上面写着所有你需要遵守的规则。”
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靡思。上面的字迹是优雅的古典英式书法,但内容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规则清单:
1.不可邀请客人(尤其是男朋友)。
2.永远不要让他独处。
3.每天的餐食请为他留一份在冰箱里。
4.不要遮盖他的脸。
5.睡前为他读一个故事。
6.播放音乐时,声音要大。
7.清理捕鼠夹。
8.所有补给品,只能由马尔科姆送来。
9.每晚临睡前,给他一个晚安吻。
靡思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规则与其说是照顾娃娃的指南,不如说更像某种……诡异的仪式。清理捕鼠夹?为娃娃在冰箱里留饭?还有那个晚安吻……
她的目光在清单和娃娃之间来回移动,试图从这对夫妇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没有。他们是认真的,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夫妇俩离开了。他们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巨大的宅邸,没有过多的道别,只是反复叮嘱靡思“一定要遵守规则”。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将靡思和那个名叫布拉姆斯的娃娃,一同囚禁在这片巨大的寂静之中。
房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灰尘在光束中浮动的声音。靡思抱着那个冰冷的瓷娃娃,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皮肤白皙娇嫩,此刻抱着娃娃的手臂上,已经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红痕。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清单上的第一条开始。她将娃娃安置在客厅那张维多利亚风格的扶手椅上,确保他的视线能够看到整个房间。
“好了,布拉姆斯,”她轻声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放点音乐。”
她走到那台老旧的留声机旁,按照希尔夏先生的指点,挑选了一张古典交响乐唱片。当悠扬而宏大的音乐响彻整个宅邸时,靡思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确实很大,大到足以震动地板,仿佛要将这栋老宅从沉睡中唤醒。
她回到娃娃身边,看着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在磅礴的音乐声中,那双玻璃眼珠似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接下来是晚餐。她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食材,为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规则,将另一份一模一样的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郑重地放进了冷冻室。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像个荒诞剧里的演员。
夜幕降临,窗外的天色被染成了深邃的靛蓝。靡思抱着布拉姆斯,坐在壁炉前柔软的地毯上,为他读一个睡前故事。故事书很旧了,书页泛黄,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勇敢骑士和沉睡公主的童话。她的声音温柔而平缓,在噼啪作响的炉火映衬下,为这间过分安静的屋子增添了一丝暖意。
“……王子亲吻了公主,她便醒了过来。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读完最后一个字,她合上书。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她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颗眼尾的泪痣显得格外动人。她看着怀里的娃娃,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他冰冷光滑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晚安吻。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木板被踩动的“吱呀”声。
靡思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栋房子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她侧耳倾听,但那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音乐的余音和炉火的燃烧声。也许是老鼠?清单上确实提到了捕鼠夹。她这样安慰自己,但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还是顺着脊背悄然爬上。
她将布拉姆斯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回扶手椅上,站起身,决定去检查一下。她放轻了脚步,像一只警惕的猫,慢慢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二楼的走廊又长又暗,墙上挂着希尔夏家族历代成员的肖像,他们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靡思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一间一间地查看房间。一切都井然有序,蒙着白布的家具像沉睡的巨兽。没有任何异常。
也许真的是自己听错了。她松了口气,转身准备下楼。
就在她走到厨房旁边的墙壁时,一阵更清晰的骚动从墙内传来。不是老鼠的抓挠声,而是一种……更大的、沉闷的移动声。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木头开裂的脆响。
靡思停下脚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地盯着那面挂着一幅风景油画的墙壁。
砰!
一声巨响,油画连同后面的墙板猛地向外炸开,木屑和灰尘四散飞溅。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只被从巢穴里硬生生拽出来的蜘蛛,狼狈不堪地从墙壁的破洞里滚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靡思呆立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尖叫。
那个摔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绿色开襟羊毛衫和黑色背带裤的男人。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和布拉姆斯娃娃一模一样的、惨白的陶瓷面具。
他浑身是灰,姿势扭曲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个被扯断了线的木偶。整个空间里,只剩下靡思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墙里……墙里一直有个人!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终于动了。他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动作,撑着地板,一点一点地爬了起来。他很高,比靡思预想的要高大得多,几乎要碰到天花板。
他没有立刻看向她,只是低着头,笨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歪掉的面具扶正。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措和……尴尬。他似乎比她还要惊慌。
终于,他抬起头,面具后那双绿褐色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怯生生地望向她。那眼神里没有恶意,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孩童般的惊惶和无助。
他抬起一只手,僵硬地、试探性地朝她挥了挥。
然后,一个沙哑的、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面具后低低地传来。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