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没有回餐厅,更没有走向自己的休息舱。她转身,朝着与居住区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巧而无声,像一只融入阴影的猫。艾什那温和的面具背后,是韦兰-尤坦尼公司冰冷的眼睛,而她自己的休息舱,无疑是那只眼睛观察的焦点。
她沿着昏暗的走廊向下,进入了飞船的腹地。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充满了金属锈蚀和冷却液的味道。头顶上,粗大的管道像巨兽的肋骨般交错,不时传来液体流动的沉闷声响,或是金属因温差而发出的呻吟。
最终,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舱门前停下。这里是E层的一条备用维修通道,平时几乎无人涉足,只有在系统出现重大故障时,工程师才会来到这里。门边的紧急终端机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当我是蠢货吗。”
她扯动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冰冷弧度的微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清醒到近乎残酷的理智。
“……船员也需要个人私人空间,不是吗……”
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一种宣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拂去终端屏幕上的灰尘,指尖在古旧的触控板上轻点,唤醒了沉睡的系统。
幽绿色的代码瀑布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不是常规的操作界面,而是通过一连串隐秘指令才能进入的系统底层。靡思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的动作精准、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她不是在试探,而是在执行。
艾什,或者说公司,在她的大脑里植入了一个窥探的后门。他们想实时读取她的生理数据,分析她的梦境,把她最私密的精神领域变成一份可以随时查阅的报告。
不可原谅。
第一道防火墙是“圣母”主机的标准防御协议,像一道纸糊的门,被她随手撕开。第二道是艾什个人设置的加密壁垒,复杂了一些,像一个精巧的密码锁。靡思的眼睛微微眯起,数据流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首结构严谨的乐曲,她迅速找到了其中的不和谐音,一个微小的逻辑漏洞。
指尖轻点,一个伪装成系统报错信号的数据包被送了进去。壁垒无声地瓦解了。
她成功进入了后台监控系统。屏幕上,清晰地罗列着全体船员的实时生理数据流,而她的那一栏,被特殊标记为红色,数据传输的频率和精度都远高于其他人。在数据流的末端,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标签:【外部信号接触:同步率 7.3%】。
果然如此。
她的嘴角那抹冷笑加深了。她没有删除这些数据,那太容易被发现。她要做的是更精巧的事情。
靡思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开始编写一段新的程序。那是一段极其复杂的代码,旨在创建一个虚拟的“她”。
她调取了自己过去三个月的脑波活动记录,提取了深度睡眠、浅度睡眠、快速眼动期等各个阶段的平均波形,将它们作为基础数据。然后,她用一个精妙的算法,将这些数据片段随机组合、无缝衔接,再加入一些细微的、模拟正常生理波动的“噪点”。
这就像是用无数张旧照片,拼接成一部永远不会重复、却又无比真实的伪纪录片。
“一个完美的循环。”
她轻声说,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段伪造的数据流被打包成一个独立的模块,她将其命名为“薛定谔的梦”。然后,她将这个模块巧妙地嫁接到了监控系统的端口上。从现在开始,艾什所能看到的,将是这个模块实时生成的、毫无异常的、一个普通船员在正常休眠周期中的脑波活动图。一个被关在盒子里的、不好不坏的、永远处于叠加态的梦境。
而她真实的思维活动,则从这张巨大的监视网中,彻底隐形。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立刻离开。她又花了几分钟,将自己刚才所有操作的痕迹从系统日志中彻底抹去,就像风吹过沙丘,不留下一丝印记。她的手法干净利落,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幽灵。
确认万无一失后,她关闭了终端。屏幕暗了下去,重新变回一块蒙尘的玻璃,倒映出她平静而冰冷的面容。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一丝危险而迷人的光。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躲藏不是目的,反击才是。
她需要盟友。那些和她一样,被公司当作货物和耗材的船员。
比如,对公司的奖金制度怨声载道的帕克和布雷特。他们或许贪财、爱抱怨,但他们对公司的憎恶是真实的。而真实,是此刻最宝贵的资源。
她转身离开维修通道,向着飞船的引擎室走去。那里是工程师帕克和布雷特的地盘,也是整艘船噪音最大、监控最薄弱的角落之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是最好的掩护。
引擎室里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臭氧气息。巨大的核聚变引擎像一颗被囚禁的恒星,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整个舱室都在随之震动。帕克正趴在一台冷却泵上,骂骂咧咧地拧着一个阀门,而布雷特则靠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把巨大的扳手。
看到靡思走进来,帕克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起身子,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嘿,小美人。这么晚了,睡不着,来听听我们这儿的摇滚乐?”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佻,但靡思能看到他眼中的疲惫和烦躁。
“帕克,布雷特。”靡思开门见山,声音不大,但在巨大的噪音中却异常清晰,“我想,我们都被公司耍了。”
帕克和布雷特对视了一眼。布雷特放下了扳手,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什么意思?”布雷特问。
“这次的航线偏离,不是意外。公司故意让我们来这里的。”靡思走到他们面前,压低了声音,“而且,科学官艾什,他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正在监视我们,每一个人。”
帕克嗤笑了一声,但笑容里却没有多少轻松。
“监视?我们有什么好监视的?监视我们怎么抱怨这里的伙食比猪食还难吃吗?”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伙食。”靡思的目光扫过两人,“是那个信号。LV-426上的那个神秘信号。公司想要它,不惜任何代价。而我们,就是那个代价。”
引擎的轰鸣声仿佛在为她的话语伴奏。帕克脸上的嘲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痛处的惊愕。布雷特则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布雷特问,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沉稳。
“我有。”靡思看着他,眼神坚定,“我能证明艾什在撒谎,也能证明‘圣母’的航行日志被篡改过。但光我一个人不够。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是这艘船的工程师,最了解它的系统。我需要你们帮我拿到进入‘圣母’核心数据库的最高权限。”
空气似乎在瞬间凝固了。引擎的咆哮声仿佛也远去了。帕克和布雷特沉默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娇小、漂亮,但此刻,她眼中燃烧的光芒,却比引擎核心的火焰还要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