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僵坐在黑暗中,像一尊被遗忘的神像。那扇门隔绝的,不仅仅是光线和空气,更是他刚刚被彻底否定的世界。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是否要解除契约”这个自我悖反的泥沼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自我厌恶正缓慢地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内,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声音。
不是对他说的。那是一种更轻快、更柔软的音调,带着一种与人分享时的熟稔与亲昵。是电话。她在打电话。
起初,那只是模糊不清的低语,像夏夜里的微风,吹过他灵魂的荒原。但很快,拜那该死的“共生契约”所赐,细微的听觉感官共享开始生效。那声音,仿佛不是从门缝里挤进来,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嗯……对,刚下课没多久。”
是靡思的声音。带着一点电话两端特有的、轻微失真的柔和。
“还好,就是作业有点多。你呢?训练结束了?”
查尔斯猛地抬起头,那对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中,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冷光。他的身体,那具由塑料和布料构成的可悲驱壳,瞬间绷紧了。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让他怒火中烧的名字。
“克里斯?”
这个名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种询问的、自然的熟稔。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交谈过无数次一样。
克里斯。
那个高大的、金发的、该死的橄榄球队长。那个今天在操场上用手碰了她的男人。
一股恶心的、滚烫的酸液,瞬间从查尔斯的灵魂深处涌了上来,几乎要灼穿他这具虚假的身躯。他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或许正趴在床上,双腿悠闲地晃动着,脸上带着那种他从未见过的、真正松弛而愉快的笑容。
而这份愉快,不是因为他。这份愉快,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
“球赛……对,我记得,周五晚上。”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当然会去。你说过有好位置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通过那条银色的契约之线,狠狠地扎进查尔斯的意识里。
他被独自留在这冰冷黑暗的客厅里,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听着她与另一个男人规划着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他无法参与,也无法阻止的,充满了阳光、欢笑和身体触碰的……未来。
嫉妒。
这个词,对于查尔斯·李·雷来说,曾经是如此的陌生。他只会产生纯粹的占有——看上的东西,就去抢,去夺。但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的,在他看来,靡思已经是他的了)与别人调情的、宛如内脏被啃噬般的痛苦。
他的塑料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死死地抠进了沙发的破损处,将里面的海绵又扯出几缕。
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他要听得更清楚。他要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他要知道这个叫克里斯的杂种,到底对他的……他的女孩,说了些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道疯狂的指令,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挣扎。查尔斯几乎是弹跳着从沙发上下来,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展现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他落地无声,像一只黑猫,迅速地、贴着墙角,朝着那扇透出微光的卧室门潜行而去。
地板冰凉的触感透过他红色的运动鞋底传来,这微不足道的感觉,此刻却成为了他行动的坐标。
他来到门下,将那颗圆滚滚的塑料脑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门板上。
“……真的吗?那太好了。”
靡思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近在咫尺。她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穿透薄薄的木板,震动着他的“耳膜”。这笑声,对他来说,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刺耳。
“座位就在前排?”
“嗯,当然方便。”
“好的,那就说定了。周五见。”
电话挂断了。
门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查尔斯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仿佛能“看”到门后的景象:她放下电话,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眼神里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约会的期待。她会挑选漂亮的裙子,会对着镜子梳理她那头乌黑的长发……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嫉妒、占有欲和被背叛感的狂怒,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不再思考解除契约的事了。那个念头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解除?为什么要解除?这个契约,现在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能够“感知”她、“监视”她、乃至最终彻底“拥有”她的唯一途径!
他不仅不该解除,他还应该……研究透彻,然后利用它!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心,在他的心中成形。他,查尔斯·李·雷,湖畔扼杀者,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所有物。
那个叫克里斯的男孩……他最好祈祷自己不要在周五的球赛上,遇到什么“意外”。
他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病态的、即将展开一场全新“游戏”的兴奋。他的嘴唇咧开,露出了一个与那张天真玩偶脸极不相称的、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他抬起手,用那塑料的、坚硬的指尖,在卧室的门板上,轻轻地、缓慢地,划过。
没有声音,却仿佛留下了一道浸透着杀意的血痕。
游戏开始了,小甜心。
他在内心低语。
而这一次,规则由我来定。
他慢慢退回到客厅的阴影中,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门。他的计划,已经开始运转了。他需要工具,需要机会,更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她。
他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着,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被她随意放在茶几上的、尚未完全整理好的行李箱上。一些私人物品从箱口露了出来。
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过去,小小的身体灵巧地爬上了沙发,然后借力跳到了茶几上。他没有去翻动那些衣物,而是被一个摆在旁边的相框吸引了。
相框是简单的银色,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靡思的脸。
那是一张她在阳光下的独照,背景似乎是某个东方园林。她没有看镜头,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仿佛盛满了潋滟的波光。
查尔斯伸出他那只小小的塑料手,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虔诚,抚摸过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就如同在抚摸照片上那张鲜活的、温暖的脸颊。
就是这张脸,几个小时前,还带着玩味的笑容,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他。就是这张脸,刚刚在电话里,为另一个男人露出了甜蜜的期待。
他把相框拿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冰冷的玻璃贴着他的塑料胸膛,但他却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她的体温,闻到她发间的香气。
“你很漂亮,小甜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恶魔的低语,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非常……非常漂亮。”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相框。
“但是,你不该对着别人笑。”
他的眼神变得阴鸷而疯狂。
“你是我的。你的笑,你的眼泪,你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
他将相框举到眼前,那张天真无邪的玩偶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充满占有欲的笑容。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小秘密里,都藏了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嗯?”
他抱着相框,转身,将贪婪而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敞开着,仿佛正在无声邀请他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