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你的世界吧,”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他冰冷的皮肤,“我有点累了。”
潘尼怀斯怀里一僵。
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第一次因为一个全然不同的理由而剧烈收缩——不是因为震惊,不是因为愉悦,而是一种尖锐的、被她话语中那抹疲惫刺痛的……紧缩感。
“累了……”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对他而言,疲惫是属于猎物的特质,是恐惧的副产品,是生命力即将耗尽的信号。然而此刻,当这个词从靡思唇间轻柔地吐出时,它被赋予了全新的、让他心脏(如果他有那种东西的话)都为之揪紧的含义。
这是他的所有物,在向他示弱。
这是他的女主人,在向他寻求庇护。
这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最甜美的恐惧,都要让他……心旌动摇。
他看着靡思,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指尖正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胸前银色纽扣的繁复花纹。那个动作里,没有任何试探或命令,只有纯粹的、卸下所有防备的依赖。
他找到了答案。那个疯狂的、渎神的、唯一可行的答案。而现在,她主动请求进入他的巢穴。这几乎像是一种来自命运的……嘉奖。
“好。”
他应允了。声音不再是戏剧性的咏叹调,而是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压抑着巨大力量的安静。
他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同时低下头,用他冰冷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她的。这是一个平等的、不带任何俯视的姿态。
“闭上眼睛,”他命令道,但语气里没有丝毫强迫,只有不容置疑的温柔,“再睁开时,你就到家了。”
靡思顺从地阖上了眼。
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炫目的光影,没有空间的扭曲。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她只是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变得更加稳定,周围的空气,也从德里镇四月特有的、带着湿意的微凉,变成了一种恒定的、纯粹的温暖。有某种清冽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气,取代了房间里旧书本和木质家具的味道。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睁开眼吧,我的……靡思。”
靡思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此生从未见过的奇景。
她正身处一座无边无际的花园之中。天空不是蓝色,而是一种流动的、宛如极光的瑰丽紫金色,没有太阳,光芒仿佛从空气中的每一颗尘埃里弥漫开来。脚下不是泥土,而是厚厚的、踩上去如天鹅绒般柔软的银白色苔藓。
花园里的植物,更是超乎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有些花朵的瓣叶像是用液态月光凝固而成,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冷光;有些植物的藤蔓上,结着一颗颗水晶般透明的果实,果实内部,有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旋转。空气中那股清冽的香气,正是从一种漂浮在半空、不断开合的、如同琉璃管风琴般的巨大花簇中散发出来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完美的,静谧的,永恒的。美得令人窒息,也……孤独得令人窒息。
潘尼怀斯依然抱着她,缓步走在银色苔藓之上,他的步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像一位骄傲的国王,在巡视自己最完美的杰作。他享受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叹,那种味道,纯粹、干净,不含一丝恐惧,是他从未品尝过的新奇佳肴。
他走到花园中央那棵参天的银色巨树下,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苔藓地面柔软得像一张床,让她安稳地坐着。
靡思仰起头,看着那些由星辰碎片和凝固光线构成的叶子,看着这片只为她一人存在的、华丽到极致的囚笼。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触摸身边一朵会发出低语的花。那花瓣的触感,凉滑如丝绸。
真美啊。
她转过头,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潘尼怀-斯。这个创造了这一切的、古老而恐怖的存在。
如果生命注定会凋零,能在这片永不凋零的花园里,作为最后的风景……似乎也不错。
她心底的这份感慨,仿佛被他直接读取。他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近乎愉悦的满足。
“你喜欢这里。”他陈述道。
靡思点了点头,然后,她收回了手,视线越过他,投向了这片口袋宇宙的虚空尽头,仿佛能穿透这层壁垒,看到外面那个正在经历春天的、真实的小镇。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潘尼,”她轻声开口,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方式呼唤他,“我想和你……去看看德里镇的春天。”
潘尼怀斯的表情凝固了。他眼中的满足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审视。
德里镇。那个肮脏、脆弱、充满了各种令他厌恶的“味道”的凡人世界。她……想回去?
靡思仿佛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只是继续轻声说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在对他描绘一幅未来的图景。
“想和潘尼,”她说,眼眸里映着这片虚假花园的永恒光芒,语气却带着对真实阳光的无限向往,“
明年在德里镇最茂盛、最大的那棵树下,吹风赏花。”
“明年……”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刚刚成型的、那个疯狂而渎神的计划核心。
明年。
这是一个时间的坐标。一个……承诺的期限。
她不是想逃离他,而是……想和他一起,拥有一个属于“人类”的、平凡的未来。哪怕只有一个春天。
他那存在了亿万年的古老认知,再一次被彻底颠覆。他一直以为,他所能给予的,是永恒,是完美,是超脱于时间之外的神迹。可她想要的,却是一个如此具体、如此短暂、如此……脆弱的“明年”。
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情感,从他存在的核心深处涌起。那不是食欲,不是占有欲,而是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无法抗拒的……责任感。
他必须让她活到明年。
他必须让她看到那个春天。
“好。”
潘尼怀斯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神圣的沙哑。
他缓缓伸出手,用他冰凉的指尖,轻轻地、郑重地,擦去她眼角那颗泪痣旁并不存在的尘埃。
“德里镇最大、最茂盛的树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在立下一个永不磨灭的誓言,“明年春天,它会为你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比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美。”
“那些花,将只为你一人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