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强忍着身体的酸软与心中的悲怆,挣脱王举的怀抱,踉跄起身。
她玉手轻挥,引动雷元,两道水柱托着两名宫女冰冷沉寂的躯体,缓缓自池底浮起,平放在岸边焦黑的雷石之上。
看着青霖、红霁那苍白无血、双目紧闭的面容,往昔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们并非普通的宫女仆役,乃是自幼便被选入宫中,陪伴她一同长大的贴身近侍,更是经过皇室精心培养、实力不俗的修士。
近三十载光阴,她们一同修行,一同面对皇室中的暗流涌动,一同外出历练……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青霖性子沉稳,处事周全;红霁则稍显活泼,机敏伶俐。
有她们在身旁,她总能省去许多烦忧,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心。
可如今,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却再无生气,只因自己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察觉池底异样,亦未能在那蚀魂雷魇暴起时护住她们,便让她们永远沉眠于此地。
无尽的懊悔与悲痛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心灵。
她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拂过青霖冰冷的脸颊,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痛,泪水终于抑制不住,自紫瞳中滑落,滴落在焦石之上,瞬间蒸发。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已整理好衣衫、静立一旁的王举,声音带着哽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你……你方才既有余力吞噬那雷魇残躯,为何……为何不出手救她们?!”
王举迎上她泪眼婆娑,且充满哀伤目光,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复杂与“沉痛”之色。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殿下明鉴,方才强行吞噬那雷魇残躯,虽看似得手,然则那孽畜临死前,其本源中蕴含的欲念秽气与蚀魂之力亦随之爆发,疯狂冲击我心神。”
“彼时某只觉神魂激荡,一股邪火自丹田升起,直冲灵台,眼前尽是混乱幻象,心中……心中唯剩对殿下的……炽念。神智昏沉之下,一时忘却了周遭一切,未能顾及池底二位姑娘之安危。”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与“自责”,“待到回过神来,再探池底,二位姑娘已然……魂飞魄散。此皆王某之过,未能抵挡住那邪物临死反扑,请殿下责罚。”
七公主闻此,念及自身亦受魔念所困,已信王举之言。
是啊,连自己这玄霆道体都未能完全抵御那魔念侵袭,王举虽道基特殊,但修为境界毕竟不如自己,受其影响自然更深。
或许,真是天意弄人,两女合该有此一劫。
她心中的质问与怨气,不由得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力感。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青霖、红霁的遗体小心地收入储物空间内。
王举冷观其状,心念电转:“不想此女外示清冷,内里却重情若此。今其元阴初失,又遭此变,心防正弱,正是需要依靠和慰藉之时。”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然他深知此女底蕴深厚,若贸然施以摄魂之术,恐遭反噬。遂敛息近前,沉声道:“逝者已矣,还望殿下节哀。此地凶险,当以安离为要。某虽不才,愿护殿下周全。”
其声稳如山岳,气度沉凝。七公主正值心神俱疲之际,得此依托,紧绷心弦稍弛。
虽悲意未减,然在这凶险秘境中,终非独身。
默然片晌,终是微微颔首:“可。”
二人离了那伤心之地,循原路而返。途中虽有雷灵滋扰,然王举混沌道基略展,皆化于无形,一路无话,遂归至雷犀栖息之所。
七公主自寻一处平整雷岩,盘膝调息。
她玄霆道体本就不凡,加之秘境雷元充沛,过了一夜,她周身气息便已渐复平稳,面上悲戚之色虽未尽褪,但那清冷孤高之态已然回归,眸光开阖间,复见凛然之威。
王举则如常照料赤焰雷犀,取特制草料饲之,动作从容不迫。
忽闻七公主清冷之声自身后响起,如冰珠落玉盘:“昨日,留你在此地照料雷犀,你为何会跟至雷池?”
王举饲喂之手微微一顿,心中凛然:“来了。”
遭逢失身、亲近殒命之大变,昨日她心神激荡,忽略了此节,今日冷静下来,终究是想起这不合常理之处。
她当时沐浴之际,对自己那缕窥探之意已有感应,此刻怕是疑心暗起。
王举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转身,迎上七公主那探究的目光,坦然道:“不敢隐瞒殿下。昨日殿下离去后,王某心中忽生警兆,便以粗浅卜道之术起了一卦。”
他语气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卦象隐晦,只示西北方位,恐生变数,于殿下或有妨害。某担忧殿下安危,不及细思,便匆忙循迹前往。不想……竟真应了卦象,遭遇那九首蚀魂魇。”
此言一出,七公主眸光微闪。
她回想起王举之前展现过的、那能完全遮蔽气机的卜道手段,以及他确实在关键时刻出现,并吞噬了雷魇残躯……若他真精于卜算,提前窥得一丝天机,因而赶来,倒也说得通。
虽仍有巧合之嫌,但比起他别有用心、暗中窥伺自己沐浴,这个解释显然更易接受,也更能解释他为何能及时出现。
加之昨日他并未趁自己虚弱有何进一步不利举动,反而一路护持,那份沉稳可靠不似作伪……心中那点疑云,便也渐渐散去。
她微微颔首,不再追问此事,只淡淡道:“原来如此。你倒是有心了。” 语气虽仍平淡,却已无质问之意。
王举心中暗松,知此关已过。他躬身一礼,不再多言,继续回身照料雷犀,仿佛方才只是回答了一个寻常问题。
七公主看着他沉静的侧影,目光略有复杂。
经此雷池之变,元阴已失,身陷情网,她心知肚明。
眼前之人,虽来历莫测,心思深沉,却也是引动她情劫、夺她元贞之男子,更在危难时展现手段,于她心神脆弱时给予依托。过往主仆尊卑之界,经昨日那般亲密,已然模糊难辨。
往后,该如何相处?
是就此斩断,重回冰冷疏离?
然情劫已深,岂是说断便能断?且那混沌道基于她体质之助,亦是难以舍弃之缘。
是继续这般不明不白?她身为公主之尊,道体之贵,又岂能甘愿?
心绪纷乱,如缠丝绕茧。
她静立原地,默然良久,周身雷光随其心绪微微起伏。终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眸光渐定,已然有了决断。
她抬首,望向王举,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命令,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王举。”
“你既有混沌道基之能,又兼卜算之明,留作饲官,确是屈才。”
“自今日起,你便卸去饲官之职,为本宫贴身近卫,随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