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
哪吒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而费解的音节。
他随即看向啸天，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还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啸天姑娘怕是记错了。哪吒乃灵珠化身，受天命而降，承玉帝点化，才方有今日。并无什么兄弟姐妹。”
他的语气坦然中带着几丝不悦，没有丝毫犹豫或遮掩。
啸天心下一凛，面上却迅速掠过一丝恍然和歉意。
她抬手轻轻掩了下唇，语气带着些许懊恼。
“三太子莫怪，我约莫是闭关几日糊涂了。大抵是惦记着真君兄妹情深，便想当然了。是我多嘴，三太子莫要往心里去。”
她轻巧地将话题引到了杨戬与三圣母的兄妹关系上，将自己方才的失言归结为口误。
哪吒眼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但那份疏离依旧。
他微微颔首，不再纠缠于此。
“无妨。啸天姑娘安心静修，若有需求，可告知门外守卫。”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那冷漠的背影挺拔，却疏远的仿佛与这世间一切都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壁垒。
殿门缓缓合上，将内外再次隔绝。
啸天站在原地，面上那点伪装出的歉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然。
……
殿外云海舒卷，风里带着天界特有的清寒。
哪吒将啸天送至真君神殿前。
他脚步刚落定，便见杨戬已立在数步之外。
一身玄黑袍袖垂落，却在风中纹丝不动，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分明，仿佛玉琢冰雕似的，寻不出一丝多余的温度。
“真君，人已送回。”
哪吒开口，声线平直，听不出情绪起伏。
杨戬只略一颔首，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淡得像掠过石面的风。
“有劳。”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孙悟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手里掂着个水灵灵的蟠桃，啃得正欢。
它一双金眸滴溜溜转着，在杨戬和哪吒之间打了个来回，嘴角咧开，露出个狡黠的笑。
“哟嗬。”
它三两步蹦上前，桃汁顺着指尖往下淌，也浑不在意。
“俺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哪吒……不过你俩往这儿一站，倒还真是板板正正，冷冷清清，这架势……啧啧，怎么感觉天都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俺面前立了两根冰柱子！”
它故意顿了顿，视线在杨戬额间和哪吒身上慢悠悠的转着。
它拖长了调子，继续慢悠悠地调侃。
“不过倒还真巧，你们俩一个‘二郎神’，一个‘三太子’……这名头喊起来，倒真像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俩。”
兄弟二字，像两颗冰珠子，猝不及防砸进凝滞的空气里。
哪吒持枪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他本是灵珠化身，天命所归，何来兄弟？
可这‘二郎’与‘三太子’的称谓被孙悟空用这般戏谑的口吻并列一处，竟像一根无形的刺似的，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空茫一片的识海。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席卷了他的脑海。
为何他是‘三太子’？
这名号仿佛与生俱来，烙印般深刻。
可偏偏其下的根基，却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他下意识抬眸，望向杨戬。
几乎也是在孙悟空话音落尽的刹那，杨戬骤然侧首。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倏地冷沉，锐利如骤然出鞘的寒刃，直直钉在孙悟空脸上。
“孙悟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冷的压迫感，字字清晰，斩钉截铁。
“休得妄言。”
杨戬周身气息随之凛冽，那是被触及绝对禁域时才有的锋锐。
“本君唯有三圣母一个妹妹。别无兄弟。”
他目光如冰，扫过孙悟空，最终落回前方虚空，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决绝。
唯有三圣母一个妹妹……别无兄弟。
这话语掷地有声，清晰地传入哪吒耳中，却在他心湖里搅起了更深沉的漩涡。
二郎神杨戬有妹妹，是三圣母。
天庭众人皆知。
那他哪吒呢？
‘三太子’之前，可还有‘大’与‘二’？
疑窦如暗夜中滋生的幽藤，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勒得他心口一阵莫名的滞涩。
哪吒忽然对自己这顶戴了不知多少年的三太子名号，第一次生出了近乎荒谬的审视与怀疑。
孙悟空被杨戬冷声呵斥，也不着恼。
它反而瞧着哪吒那瞬间的怔忪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心下暗乐。
想必这误打误撞的一句话怕是歪打正着。
孙悟空见啸天好端端站在一旁，也觉得眼前这桩麻烦事了结，顿时心情大好，随手将桃核精准地弹入远处云海，拍了拍巴掌。
“成成成，不开玩笑便不开玩笑！”
它浑不在意地摆手，一把拉过刚站稳的啸天，又转头对杨戬和尚未离去的哪吒道。
“走走走！这案子虽没让阎王帮上啥大忙，但人家当初借生死簿可是爽快！俺可不是那等不懂礼数的猴，正好啸天也回来了，咱们几个一块儿去他那儿讨杯酒喝，算是谢过！”
它这提议跳脱得很，却恰好冲散了方才因一句戏言凝滞的气氛。
哪吒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看着孙悟空那兴致勃勃，抓耳挠腮的模样，又瞥了一眼面色已恢复古井无波的杨戬。
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被强行压下。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哪吒职责已了，不便叨扰。告辞。”
说罢，哪吒不再多留，转身驾云而去。
只是那离去的身影，较之来时似乎更显孤直冷清。
杨戬静立原地，直至哪吒身影彻底没入云霭，才收回目光。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底，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孙悟空却已等不及，扯了扯啸天的袖子，又去拉杨戬的袍角。
“走啊！愣着干啥？阎王那儿的好酒，可不等人！”
啸天刚刚脱困，便被拉着要去地府，一时有些无奈，却也只能看向杨戬。
杨戬垂眸，看了一眼孙悟空扯着他袍袖的毛手，未置可否，只淡淡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