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阴风穿过廊柱。
远处忘川河畔若有似无的哭泣声，将雅室内残余的酒气和琴音涤荡一空。
孙悟空看着杨戬那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金眸眨了眨，心里有些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它三两步追了上去，与杨戬并肩走在幽暗的廊道上，金箍棒扛在肩头，语气里带着了然和探究。
“真君。”
孙悟空侧过头，火眼金睛在昏暗中闪着光，试图穿透杨戬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壳。
“那曲子……‘绫霄’一响起来，你眼神都不对了。怎么，这调子……莫非还与你失忆有关？”
它的话说得直白，毫不避讳。
关于杨戬失忆这事，它早已知晓。
只是那如何失忆，以及……忘了什么的关窍，一直像团迷雾。
杨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黑金色袍角在阴风中拂动，像一片凝重的冷夜。
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孙悟空，只是淡漠地望着前方无尽的幽冥之路，磁性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
“多事。”
“又来。”
孙悟空嗤笑一声，蹿到他前面，倒退着走，脸几乎要凑到杨戬面前。
“俺这怎么叫多事？俺这叫关心！那阎王醉醺醺的说什么西海有神器，能逆天改命……俺这听着，八成就跟你那事有关系！”
杨戬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比孙悟空高出不少。
听到孙悟空关心二字时，那种久违的异样在心底继续发酵。
杨戬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毛茸茸，写满了“我早已看透”的脸，漆黑深邃的眼底却像骤然凝结的冰湖，寒意刺骨。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他而变得更加寒冷。
“孙悟空。”
他叫了他的全名，嗓音低沉磁性，语气里却带着警告，如同刀锋擦过冰面。
“有些界限，越过了，便是万劫不复。”
“俺怕过什么万劫不复？”
孙悟空浑不在意地咧嘴，金箍棒在掌心转得飞快。
“被压五百年算不算万劫不复？你可知俺……俺只是好奇，是哪路神仙这般不长眼，用那劳什子西海神器给你洗脑。不过这个人是谁，真君心中怕是也早有答案了吧？”
它这话半是试探，半是认真的挑衅。
杨戬的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
他没有回答孙悟空关于西海的问题，仿佛那是一个绝不能触碰的禁忌。
“……”
“不说就罢了，只是俺向来聪慧。这不，俺突然又想到那李靖，五百年前纣王拒绝出兵，结果殷商覆灭。五百年前西海淹死他孩儿，结果西海灭族。”
孙悟空不以为然的挠了挠头，“不过让俺万劫不复？李靖还不配。”
闻言，杨戬那双冰冷的黑眸里微不可察的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眼神。
可下一秒，好像那抹深沉是孙悟空的幻觉似的。
杨戬只是用一种近乎冻结的目光看了孙悟空一眼，随即绕过它，决绝地向前走去，只留下三个冰冷的字。
“回天庭。”
这回避的态度，比直接的否认更让孙悟空确信。
西海神器，还有那首叫做“绫霄”的曲子，定然与杨戬被洗去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悟空看着他那仿佛背负着整个天地重量的孤寞背影，挠了挠头，将金箍棒咚地杵在地上。
“不说拉倒！反正俺心里有数了！”
它冲着背影喊了一句，声音在空寂的廊道里回荡。
啸天默默跟上杨戬，经过孙悟空身边时，眼神复杂地瞥了它一眼。
……
地府幽暗，前路莫测。
阎王醉后的呓语就如同一把钥匙，似乎即将触碰到那扇尘封记忆的铁门。
如果说“绫霄”一曲，是钥匙上的第一道齿痕。
那么西海神器，便是那锁孔所在。
孙悟空扛起金箍棒，大步跟上。
金色的眼瞳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决心。
它孙悟空要知道的，就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
从无例外。
—————————
真君神殿内。
万年不化的清冷似乎能将空气都冻结。
琉璃灯盏映着寡淡的光，将杨戬玄衣上的暗纹照得愈发深沉。
他立于殿中，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孤峰，仿佛先前地府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孙悟空跟着杨戬踏入殿门。
它不像往常那般大大咧咧地找地方歪着，而是抱着金箍棒倚在门框上。
一双金眸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最后落在啸天身上。
“啸天。”
孙悟空开口，声音比平时软和些，带着点不经意的调子。
“前些时被李靖请去‘喝茶’，没受什么委屈吧？”
啸天正端来清茶，闻言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杨戬。
见他背对着这边，立于窗前任凭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孤寂的轮廓，没有任何表示，这才低声回道。
“劳大圣挂心，一切……都在真君掌握之中，属下并未吃亏。”啸天脸上是惯常的沉静。
“掌握之中？”
孙悟空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尾音拖得有些长。
它直起身，离开门框，一步步走到殿中央。
探究的目光在啸天那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脸上转了转，又看向杨戬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背影。
孙悟空挑眉，金眸眯了眯，像发现了什么趣事。
“哦？怎么个掌握法？莫非让那李靖把你抓了去，也是你家真君‘掌握’的一步棋？”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锐利的试探。
啸天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又下意识地又看向杨戬，嘴唇微动，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这反应，无异于默认。
殿内，死寂蔓延。
啸天脸色苍白地看向那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的主人。
杨戬的冷漠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比平时更加幽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渊。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可终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周身萦绕的孤寂与冷清，在此刻，浓烈得令人窒息。
孙悟空脸上的嬉笑瞬间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