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眉毛拧在一起,金色的眸子里满是醉意和一种更深的不解与烦躁。
“不对劲……”
它含糊地嘟囔,声音沙哑。
“白絮,俺这儿……闷得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透不过气,还……有点疼。”
它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神困惑地看向白絮。
“石头……也会胸口疼吗?”
白絮静静地看着它。
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纯然的痛苦与迷茫。
她想起自己与柳青在凡间时,那些因思念,因误会,因爱而生出的丝丝缕缕的酸楚与疼痛。
与眼前这齐天大圣的神情何其相似。
她轻轻叹了口气,月光透过水帘,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大圣,”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石头或许不会疼。但若心里装了人,便不再是顽石了。”
“装了人?”孙悟空更困惑了,用力捶了捶胸口,“俺心里谁也没装!空的!”
白絮微微摇头,唇角泛起一丝了然而温和的笑意。
“大圣方才,一直在骂二郎真君。”
孙悟空一愣,醉醺醺的脑子转得有些慢。
“骂他?对!俺骂他!他骗俺!他把俺当傻子!俺不该骂他吗?”
“该骂。”
白絮顺着孙悟空的话,语气依旧平和。
“可大圣除了生气,是不是还觉得……这里更痛了?”她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看向孙悟空的胸口。
孙悟空按在胸口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它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那股憋闷的痛楚确实因着白絮这句话而更加清晰起来。
孙悟空烦躁地甩了甩头,“是又怎么样!俺是被他气得心口疼!”
白絮看着这只在三界驰骋风雨,在感情上却如同白纸般的猴子,决定说得更明白些。
她斟酌着词语,缓缓道。
“大圣这种又生气,又心痛,还反复想着一个人,因他牵动所有情绪的感觉……在我们看来,或许,叫做‘喜欢’。”
“喜欢?”孙悟空重复着这个词,金眸里全是茫然。
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喜欢的意思。
唐僧喜欢看经书,喜欢絮叨。
八戒喜欢吃桃子,喜欢吃。
沙僧喜欢安静,喜欢沉默寡言。
它孙悟空喜欢……
大抵喜欢喝酒吧。
只是,杨戬与喜欢二字有何干系?
白絮见孙悟空怔住,一时间被它这纯粹的反应逗得莞尔。
随即正色,她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释。
“喜欢就是……愿意为了对方去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话罢,她脸上浮现出红晕,想必是想起了柳青。
这话不假。
毕竟两人都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深情。
可孙悟空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道理。
它猛地坐直了身体,酒意都醒了两分。
“愿意为他死?!俺都愿意为他死了,为什么还会生他的气?!这说不通!”
看着孙悟空理直气壮又逻辑自洽的困惑模样,白絮耐心引导。
“大圣,正是因为在乎,才会生气。若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骗你、瞒你,你会这般愤怒,这般……心痛吗?”
她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具体的例子。
“大圣,我且问您。若是您现在发现,那李天王李靖从头到尾都在骗您,利用您,您会如何?”
孙悟空想也不想,眼中凶光一闪,呲牙道。
“那俺现在就打上天去,掀了他的天王殿,揍得他满地找牙!”
“会心痛吗?”白絮紧跟着问。
“心痛?”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俺只会觉得解气!痛快!”
它说完,看着白絮了然的笑容,自己却慢慢顿住了。
它似乎……有点明白了。
李靖骗它,它只想揍人。
杨戬骗它,它却不想打架。
胸口还像被撕裂了一样,闷痛得厉害。
这……不一样。
白絮看着它怔忪的表情,知道它已有所触动,柔声道。
“大圣,您看,这就对了。对李靖,那是怒。对真君……怒中带痛,便是因为,您心里有他。”
孙悟空沉默了。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手掌。
它第一次对自己石头做的心产生了怀疑。
那里此刻正因为一个名字,正传来一阵阵陌生而真实的绞痛。
喜欢?
便是这般……又苦又痛,又想靠近又想远离的滋味吗?
它不懂。
只觉得这滋味,比世间最烈的酒,还要烧心。
……
洞外的虫鸣不知何时稀疏了下去。
夜色愈发深沉,连瀑布的轰鸣都仿佛被这凝重的寂静吸走了几分声势。
孙悟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
只有胸口那陌生的绞痛一阵阵提醒着它,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心里……有他?”
它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几个字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它那颗自认是顽石的心沉甸甸的。
它忽然抬起头,金眸里醉意未消,却混杂了更多的不解和一种近乎倔强的抗拒。
“可他有哪里好?整天板着张死人脸,话不多说半句,心思比海还深!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连俺都算进去!俺……俺应该讨厌他!对,讨厌他!”
它越说越激动,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猛地抓起旁边还剩小半坛的酒,又要往嘴里灌。
白絮轻轻伸手,按住了酒坛边缘。
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温和的坚定。
“大圣,”她看着孙悟空那双因为情绪激动而更加明亮的金眸,“讨厌一个人,是不会因为他而这里痛的。”
她的指尖虚虚点向孙悟空的心口。
孙悟空的手僵在半空,酒坛没能凑到嘴边。
白絮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它试图筑起的防御。
是啊,它讨厌李靖,是真的只想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打完了,气也就顺了。
可对杨戬……那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搅得它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这感觉,确实不一样。
它烦躁地松开手,酒坛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残余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干草。
“那俺该怎么办?”
孙悟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它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助。
它习惯了直来直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想办法也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