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病房窗户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朦胧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洁净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聿珩身上的冷冽雪松香。
林星冉是在一种久违的、被温暖和安全包裹的感觉中醒来的。
意识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缓慢而清晰地显露出来。喉咙不再像昨晚那样干涩灼痛,身体里那股令人无力的寒意也消散了大半,虽然依旧有些软绵绵的,但头脑却异常清明。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上盖着的、柔软而蓬松的羽绒被。
记忆如同碎片,迅速拼凑——冰冷的雨夜,失控的NG,沈聿珩带着怒意的出现,他滚烫的怀抱,医院里刺眼的灯光,还有……他笨拙却执拗地喂到她唇边的温水,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眸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他指腹偶尔擦过她脸颊时,那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她……好像,是被沈聿珩一路抱来医院的?而且,他好像……一直没走?
这个认知让林星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视线投向床边的方向。
清晨的微光中,沈聿珩依旧坐在那张对于他身高腿长而言显得过分局促的靠背椅上。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头偏向一侧,闭合着双眼,浓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他身上的黑色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慵懒和……疲惫。
他睡着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掌控感。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下颌线也绷得有些紧,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竟然还虚虚地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忘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指尖温热,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星冉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久久无法从他和自己交叠的手腕上移开。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无声的守护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混合着惊讶、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悸动,在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他……真的守了她一夜?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能听出几分急躁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压低了却依旧清亮的、带着点抱怨的男声:
“我的亲哥哎!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公司那边有个紧急……”
话音未落,病房门就被“咔哒”一声轻轻推开了。
江澈那颗顶着微卷头发的脑袋探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骚包的亮黄色卫衣,脸上挂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正准备继续吐槽,目光却在触及病房内景象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了门口,嘴巴保持着半张的姿势,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到了什么?!
他那号称工作机器、作息精准到变态、从不轻易显露情绪、更别提照顾人的冰山表哥沈聿珩,此刻竟然……衣衫微皱、发丝凌乱、明显是熬了一整夜没睡的样子,蜷缩在一张怎么看怎么憋屈的椅子上,睡着了?!
而且!他的一只手!还他妈握着病床上林星冉的手腕?!
江澈的脑子“嗡”的一声,cpU差点当场干烧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喝多了还没醒酒,出现了幻觉。
躺在病床上的林星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腕。她一动,沈聿珩搭在她腕上的手指便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那双紧闭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了开来。
初醒的瞬间,沈聿珩的眼底还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蒙和慵懒,但那迷茫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迅速被惯常的清明和冷冽所取代。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握着林星冉的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片尘埃,随即坐直了身体,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扫向门口石化状态的江澈,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依旧不容置疑:
“吵什么?”
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把江澈浇醒了。他猛地回过神,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迅速切换成了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极度兴奋和八卦,他一个箭步窜进病房,反手轻轻关上门,压低声音,指着沈聿珩,又指指林星冉,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我吵?!珩哥!你……你们……这什么情况?!你……你居然会照顾人?!还守了一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穿越了?!”
沈聿珩眉头微蹙,显然对江澈的大惊小怪很不耐烦,懒得理会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林星冉,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询问:“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林星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好多了,谢谢沈总。” 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确实比昨晚清亮了不少。
“哎哟喂!还‘沈总’!”江澈在一旁夸张地搓着胳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这都守了一夜了,还这么生分呢?冉冉妹子,你是不知道,我认识我珩哥二十几年,头一回见他这么……这么‘人性化’!真的!我发誓!”
他凑到林星冉床边,挤眉弄眼,开始滔滔不绝地“爆料”:
“你知道昨晚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什么语气吗?跟要吃人似的!上来就问你在哪个剧组拍戏,地址发他!我那会儿正跟人谈事呢,差点没被他吓死!”
“然后我火急火燎把地址发过去,没过半小时,又接到他电话,让我立刻联系这家医院的院长,安排最好的病房和专家会诊!我的天,你是没听见他那语气,我都以为你要……呸呸呸!总之,那阵仗,跟我沈氏集团要收购人家医院差不多了!”
“最绝的是什么?”江澈一拍大腿,表情更加夸张,“我后来不放心,半夜溜达过来想看看情况,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扒在门缝那儿一看——”
他故意停顿,卖关子似的看向沈聿珩。沈聿珩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来,带着明显的警告。
江澈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火显然战胜了恐惧,他凑近林星冉,用气音飞快地说:“我看见我珩哥!就坐在这张破椅子上,拿着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给你擦嘴唇!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的妈!我跟你说,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眼瞎了!这还是那个开会时能把高管骂到怀疑人生的沈聿珩吗?!”
林星冉听着江澈绘声绘色的描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画面——沈聿珩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男人,深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笨拙而专注地……照顾她?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心跳也莫名快了几拍。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聿珩,却见他脸色更冷,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江澈。”沈聿珩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很闲?”
“不不不!我忙!我特别忙!”江澈立刻举手投降,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他冲林星冉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他、害、羞、了!”
然后他像是生怕被沈聿珩当场灭口,飞快地转向沈聿珩,换上一本正经(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欠揍)的表情:“那什么,珩哥,公司那边真有个急事,需要你拍板。你看……”
沈聿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又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冷峻禁欲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在晨光中疲惫睡去、小心翼翼握着女孩手腕的男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我回公司一趟。”他对林星冉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公事公办,但仔细听,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医生早上来看过,说你退了烧,情况稳定,再观察半天就可以出院。苏棠马上就到,她会安排后续事宜。”
林星冉点点头,低声道:“谢谢沈总,给您添麻烦了。”
沈聿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经过江澈身边时,脚步微顿,丢下一个冰冷的眼神。
江澈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守口如瓶。
直到沈聿珩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澈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夸张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然后立刻又嬉皮笑脸地凑到林星冉床边。
“哎呀呀,可算走了,冻死我了!”他自来熟地拉过刚才沈聿珩坐过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看着林星冉,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冉冉妹子,可以啊!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让我家这座万年冰山露出……呃,人性的一面!了不起!”
林星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拉高了点被子,小声辩解:“江少你别胡说,沈总他只是……出于老板对员工的关心。”
“得了吧!”江澈嗤笑一声,摆摆手,“我珩哥手底下员工成千上万,你见他哪个员工生病,他亲自冒雨跑去片场接人,还守一夜床边的?还……咳咳,”他模仿着沈聿珩的动作,做了个小心翼翼擦嘴唇的样子,“这样照顾的?”
林星冉的脸更红了,抿着唇不说话了。
江澈看着她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一些,带着点难得的认真,说道:“冉冉,我跟珩哥一起长大,他什么样我最清楚。他这人吧,看着冷,其实骨子里比谁都重责任,认死理。他要是对谁好,那就是真的好,掏心掏肺的那种,虽然表达方式可能有点……嗯,别致。”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昨晚,是真的担心你。我从来没见他为谁这么……慌乱过。”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林星冉的心湖上,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慌乱?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沈聿珩,会因为她……慌乱?
这个消息,比之前江澈所有的夸张描述都更具冲击力。让她一时间怔住了,心底那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疯长。
江澈看着她怔忪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满意地嘿嘿一笑,站起身:“行了,我这个‘神助攻’的任务完成!你好好休息,我先撤了,不然待会儿珩哥该杀回来灭我口了!”
他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冲林星冉挤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把、握、机、会、啊!”
然后,不等林星冉反应,便拉开门,溜之大吉。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阳光又明亮了一些,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移动着。
林星冉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江澈的话——
“他熬了一夜照顾你。”
“他从来没为谁这么慌乱过。”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发出细微的、清晰的碎裂声。
她缓缓抬起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放在眼前,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颤动。
沈聿珩……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