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珩的座驾驶离那栋隐蔽的小楼,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车内的空气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真相大白后的沉重与死寂。
林星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苏棠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苏棠能感受到她掌心冰凉的汗和轻微的颤抖,心疼地揽着她,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沈聿珩坐在另一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侧脸线条冷硬。他没有打扰林星冉,他知道她现在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足以颠覆人生的残酷真相。他只是对前排的陈恪吩咐了一句:“回公司。”
真相已经握在手中,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精准的计算和绝对的掌控。他要的,不仅仅是揭露真相,更是要为林星冉彻底扫清障碍,让她拿回的,是一个干干净净、再无后患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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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沈聿珩独自回到了沈氏集团顶楼办公室。陈恪将那份包含王秀英证词录音、档案复印件及婴儿头发dNA初步比对报告(沈聿珩动用了私人关系加急完成)的完整证据副本,恭敬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沈聿珩没有立刻动作。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林正宏……这个在商场上以精明稳健着称的男人,此刻恐怕还在为林氏那艘开始渗水的破船修修补补,试图维持表面的风光吧?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陈恪:“以我的名义,给林正宏发一封加密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关于令嫒林星冉女士的身世,有要事相商,涉及林氏根本。一小时后,沈氏办公室,过时不候。’”
他不需要多说。以林正宏的多疑和敏锐,这短短一句话,足以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且……不敢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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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
林正宏刚刚结束一个焦头烂额的视频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最近林氏的股价因为林薇薇的丑闻和后续调查的影响持续波动,几个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也开始态度暧昧,再加上妻子林婉茹精神恍惚,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电脑提示音响起,一封来自沈聿珩私人邮箱的加密邮件弹了出来。
看到发件人名字的瞬间,林正宏的心就猛地一沉。沈聿珩……这个年轻却手段凌厉、几乎从不与林家私下往来的商界新贵,怎么会突然给他发邮件?而且还是加密邮件?
他带着强烈的不安,输入密码点开邮件。当看清那短短一行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关于令嫒林星冉女士的身世,有要事相商,涉及林氏根本。”
星冉的身世?!
林氏根本?!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聿珩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星冉的身世?还说得如此严重?难道……难道薇薇之前做的事情,还有更深的隐情?或者……和那个针对星冉、试图绑架苏棠的“神秘人”有关?
无数个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去?还是不去?沈聿珩此人,深不可测,他主动找上门,绝无好事。但“涉及林氏根本”……他不敢赌!
最终,对林氏基业的担忧压倒了一切。林正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门外秘书沉声道:“备车!去沈氏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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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林正宏准时出现在了沈聿珩的办公室门口。他刻意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试图维持住一个集团掌舵人应有的体面和镇定,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眼底深处那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恪将他引了进去。
沈聿珩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他甚至没有寒暄,只是用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林正宏,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这种无声的压迫感让林正宏非常不适,他强作镇定地开口:“沈总,不知您紧急约见,具体是……”
他的话没说完,沈聿珩便抬手,打断了了他。然后,将桌面上那个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夹,缓缓推到了办公桌的另一边。
“林董,不妨先看看这个。”沈聿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正宏的心脏“咯噔”一下。他狐疑地走上前,拿起那个文件夹。入手很轻,但他却觉得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份泛黄的、印着两个新生儿脚印和信息的档案复印件。他的目光本能地先找到了写着“林婉茹”名字的那一栏,那是他的妻子,下面记录着薇薇的出生信息……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顿住,死死盯住了旁边另一栏!那个母亲姓名写着陌生假名的弃婴信息,为什么……为什么下面的脚印编号和详细信息,与他记忆中医院当初给他的、属于“林薇薇”的那份出生记录,一模一样?!
而写着“林婉茹”名字的那一栏下面的信息……却指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婴儿记录!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大脑!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是王秀英的书面证词(经过整理的关键部分),白纸黑字,清晰地描述了二十一年前,在仁爱医院妇产科,她是如何受一个神秘男人胁迫利诱,调换了林婉茹亲生女儿与一个无人认领的弃婴的全过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睛上,烙在他的心上!
调换!
弃婴!
林薇薇!
林星冉!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林正宏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抗拒而变得尖利扭曲,“这是伪造的!是污蔑!沈聿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沈聿珩对于他的失态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指了指文件夹最后一页:“这是基于王秀英提供的、她私自保留的当年林夫人亲生女儿的胎发,与林星冉女士现在生物样本的dNA比对报告。林董是明白人,应该看得懂。”
林正宏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翻到最后一页。那冰冷的、充满专业术语的报告中,最终的那个结论——“支持两份样本来源于同一个体”——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自欺欺人!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扶着椅背,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真相!
残酷到令人发指的真相!
他疼爱了二十年、引以为傲、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女儿”林薇薇,竟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是一个窃取了他亲生女儿人生的贼!
而那个被他忽视、冷落、甚至带着偏见看待的、从外面认回来的林星冉,才是他林正宏和林婉茹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这二十年来,他们把一个窃贼捧在手心,却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孤儿院里吃苦,在社会底层挣扎……他们甚至还纵容那个窃贼,一次次地欺负、陷害他们的亲生女儿!
荒谬!
绝顶的荒谬!
可笑!
无比的可笑!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被颠覆认知的震惊、以及深入骨髓的羞愧和悔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他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沈聿珩冷眼看着他失魂落魄、几乎崩溃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同情,也无嘲讽。他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待这个精明的商人,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之后,恢复他应有的理智,去思考这背后的利害关系。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林正宏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证明着这场无声风暴的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林正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个……王秀英……”他嘶哑地问,“还有……那个指使她的人……”
“王秀英在我们控制之下,她会为她当年的行为付出法律代价。”沈聿珩语气淡漠,“至于幕后指使……根据现有线索,与二十多年前一位和林氏有过激烈竞争、后来破产失踪的赵姓富商有关。我们还在追查。”
林正宏的瞳孔再次收缩。赵姓富商……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而阴郁的身影,一段并不愉快的商业往事……难道……是因为当年的商业恩怨,对方才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报复?!
这个猜测,让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针对林家的阴谋!而他们,竟然被蒙在鼓里二十年,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恐惧。
这件事一旦公开,对林氏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信誉扫地,股价崩盘,合作终止……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林氏帝国,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还有婉茹……她那么疼爱薇薇,身体又不好,如果知道真相……林正宏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着办公桌上那份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文件夹,又看向对面那个始终冷静得像一座冰山的年轻男人。沈聿珩把这份证据给他看,目的绝不仅仅是告诉他真相那么简单。
他在等。
等林家表态。
等一个……能让林星冉“满意”的交代。
林正宏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精明、算计、在绝对残酷的真相和沈聿珩无形的压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沉默。
一种充满了震惊、悔恨、恐惧和巨大无助的、死一般的沉默。
沈聿珩看着他彻底被击垮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冰水,放在林正宏面前的茶几上。
“林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最终的宣判意味,“真相,你已经清楚了。如何选择,在你。但我要提醒你一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正宏的灵魂。
“有些债,欠了,总是要还的。尤其是……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