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关于昨日模拟考成绩的消息就在班级里传开了。
秦书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找到了路霖,仿佛与门外的喧嚣隔绝。
少年独自坐在窗边,垂眸静静看着手中的书。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随着他轻缓的呼吸微微颤动。
秦书轻手轻脚地搬过一张木椅,在他身旁站定。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宁静。
路霖恰在此时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进她那双异色的眼瞳里,不由得微微怔住。
就在这片刻的注视间,秦书已经自然地坐到了他身侧。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人的成绩表平铺在课桌上,指尖点在名次栏旁那行细小的标注上。
相比上次,她不多不少,刚好进步了九名,正好落在协议约定的十名范围之内。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按照约定,路霖该给她一个拥抱。
路霖转过头,刚吐出一个“你”字,秦书却已经倾身凑了上来,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
细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清香。这个拥抱很轻,却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路霖,”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好朋友。”
“我很喜欢你……”她顿了顿,“做我的朋友。”
“你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路霖垂下眼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会有令人艳羡的人生,会有真正热爱的事物。”
秦书却收紧了手臂,声音坚定:“你就是我所热爱的一部分。”
路霖一时语塞。
耳边鼓噪的心跳声剧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怎么会……?
“送你个礼物。”秦书松开他,眼睛弯成月牙,“我不希望你忘了我。”
她让他闭上眼睛。
就算没有礼物,他这辈子估计也忘不掉她了。
这辈子,他没有这辈子了。
他看着面前笑容明媚的秦书,依言闭上了眼睛。
一双手轻轻覆上他的眼帘,温热的触感让他身体微微一僵。
“不许偷看。”
怎么办,她好可爱。
路霖想告诉她,在这个领域里,她做什么自己都会知道。
可路霖又觉得,要配合她。
她会开心。
就在这时,点点红色的光晕从秦书指尖溢出,如流萤般缠绕成细细的光线,轻轻绕上他的手腕,形成一个精致的环,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
秦书刚回到教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吴依雪便走了过来:“秦书,你妈妈来了,已经跟老师请好假了,让你现在就去校门口。”
一瞬间,教室里安静下来,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她身上。
秦书利落收拾书包,转身朝外走去。
穿过空旷的操场,她突然回过头。路霖站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边看着她。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回头,身形微顿。
秦书朝他那个方向轻轻笑了笑,随即转身走向校门。
校门口,秦母眼睛红肿,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书书,家里出大事了!你大伯他没了……你爸腿也伤了。快跟我回家!”
“这样啊,好的。”秦书轻声应道。
出校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通过手腕上的绳子传递了讯息:“事出突然,我先出校了,有事联系。”
秦书跟在秦母身后往学校外面走。
就在她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原本笼罩四周的浓雾骤然消散,那条泥泞的路再次出现。
还未走近院子,一种混合着腐烂与香烛的甜腻腥风就先扑了过来,低沉的哀乐像是被掐着脖子发出的呜咽,断断续续。
秦家的堂屋已被布置成灵堂,正中央停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木。
棺木前方的香案上,两支白蜡烛的火焰并非温暖的明黄,而是透着一种诡异的、近乎青白的颜色,火苗笔直向上,几乎不见跳动,将大伯那张黑白遗照映得一片惨白。
照片上的他微笑着,但那笑容像是被强行拉扯出来的,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古怪,尤其那双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正空洞地、直勾勾地盯着你。
院中搭着棚子,帮忙的村民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他们的脸在晃动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嘈杂的人声与哀乐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又压抑的喧闹。
她清晰地听到几位正在洗菜的大婶压低声音的议论,声音飘忽:
“唉,秦家老大走得真突然,听说是在刚到镇上不久就意外……”
“可不是嘛,可怜见儿的也没有老婆孩子,唉也算是无牵挂啦……”
“哎,书丫头回来了……真是可怜哦,大伯没了,爹又伤了腿,要是真瘸了,这家的顶梁柱可就……”
“这秦家以后的日子,难喽……”
秦书依照吩咐,在灵堂前跪下行礼。
起身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遗照上大伯的笑容加深了一丝,再定睛看时,却又恢复了原状。
空气中弥漫的线香味浓得发腻,却掩盖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泥土和什么东西腐败混合在一起的冷冽气息。
“你大伯这辈子……连个儿女都没留下。”
秦母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抚过棺木时,指尖颤抖得厉害,“书书,今晚你就在这里守着吧,陪他最后一程。他……他会高兴的。”
秦书默默点头,在棺旁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一股阴冷的寒意立刻透过粗糙的草编渗入膝盖,蔓延而上。
待母亲走远,灵堂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长明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绳结颤动,那边传来回应,“在外面保护好自己,有异动迅速联系我们。”
“不用担心,”秦书回应,“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尽快与你们会合。”
夜色如墨般浸染开来,村民早已散尽。
灵堂里,那青白色的烛火将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壁和挽联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长明灯的火苗又开始不安分地摇曳起来,在墙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巨大阴影。
秦母端着热水走进来,在女儿身旁坐下。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她望着棺木,眼神有些空洞:“你大伯辛苦了一辈子……如今说走就走了。”
她猛地握住秦书的手,那手冰冷得吓人,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秦书的肉里,“你爸的腿伤得厉害,你弟弟还小。书书,答应妈妈,别再离开了,好吗?”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秦书,瞳孔深处反射着跳跃的烛火,竟有种近乎疯狂的祈求,“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了……”
秦书在昏黄的灯光下抬起头,看见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
长明灯的火焰猛地向上一窜,随即又低伏下去,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剧烈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墙壁,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