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清晨,朝露凝在太和殿的铜鹤上,像缀了层碎钻。赵珩穿着那身改好的朝服,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泛着低调的暗金,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苏璃站在偏殿的廊下,看着他被内侍簇拥着走向丹陛,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冷宫里,他隔着铁栏递进来的那块温热的糕点。
“娘娘,太子殿下该换朝服了。”奶娘抱着赵瑾过来,孩子穿着缩小版的蟒袍,领口的盘扣系得歪歪扭扭,小眉头皱着,显然不喜欢这束缚。
苏璃接过儿子,指尖拂过他柔软的头发:“阿瑾要乖,今日是爹爹的大日子。”她重新系好盘扣,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以后,你也要学着穿这样的衣服,学着像爹爹一样,站在那殿上。”
赵瑾似懂非懂,伸出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喊:“娘……”
太和殿内,百官肃立。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绕着梁上的金龙盘旋。赵珩走上丹陛,在龙椅前站定,接过总管太监递来的玉玺,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质时,忽然想起父皇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有期盼,有担忧,还有一丝释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浪涌来,震得窗棂微微发颤。
赵珩俯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明白了先皇后在《民生录》里写的那句话:“帝位非荣宠,实乃重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透过殿宇传向远方:“众卿平身。”
朝会的议题比预想中更棘手。户部尚书再次提及国库空虚,请求暂缓修缮黄河堤坝;兵部侍郎则奏报,北疆的匈奴又在边境寻衅,需增派兵力;最让人为难的是江南巡抚的奏折——那里的水灾刚过,又闹起了蝗灾,百姓们已经开始逃荒。
“黄河堤坝必须修。”赵珩的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敲击,“从内库拨款三十万两,由张显监工,务必在开春前完工。”他看向兵部尚书,“北疆增兵五万,让秦风带队,粮草从京畿大营调拨,谁敢克扣,以通敌论处。”
最后,他拿起江南的奏折,指尖停在“逃荒”二字上:“传旨,让沈文的徒弟带着画社的人去江南,把蝗灾的景象画下来,贴在京城的城墙上。再开仓放粮,凡愿意回乡灭蝗的百姓,每日发两斤粮食,孩童减半。”
百官面面相觑。用画作示众,这是从未有过的做法,可想起沈文那幅《江南水灾图》的威力,又没人敢反驳。
朝会结束时,日头已升到半空。赵珩走出太和殿,看见苏璃抱着赵瑾站在丹陛之下,朝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却丝毫没影响她眼底的亮。
“都安排好了?”她迎上来,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朝服外褂。
“嗯。”赵珩接过儿子,小家伙在他怀里蹭了蹭,把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只是……国库实在吃紧,内库的银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我让人把那些珠宝都当了。”苏璃道,“还能凑些。实在不行,就把后宫那些闲置的宫殿封存了,省下的用度也能贴补些。”
赵珩看着她,忽然笑了:“当年在御花园,你说想回江南种荠菜,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苏璃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的宫墙,“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没入宫,或许能多陪陪母亲。”她顿了顿,握紧他的手,“但现在,有你,有阿瑾,有这天下要护,就不后悔。”
丹陛上的朝露渐渐被阳光晒干,留下淡淡的水痕,像从未存在过。可苏璃知道,这些细微的痕迹,就像他们走过的每一步——冷宫里的青苔,御花园的荷香,产榻前的血光,画轴里的刀光……都刻在骨子里,成了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回到坤宁宫时,张显正等着回话。他带来了江南的好消息:沈文的徒弟画出的蝗灾图贴出去后,京城的百姓捐了不少粮食和银子,还有些青壮年主动请缨去江南帮忙灭蝗。
“沈先生若在,定会很高兴。”苏璃让人给张显看座,“对了,黄河堤坝的事,你多费心,别让人偷工减料。”
“老奴省得。”张显笑着点头,“昨日去太医院,见着秦风的媳妇了,怀了身孕,得有四个月了。”
赵珩和苏璃对视一眼,都笑了。日子再难,总有些新的希望在悄悄生长。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赵瑾熟睡的脸上。苏璃坐在榻边,翻看先皇后的《民生录》,忽然在最后一页看到几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宫墙高百尺,不及民心一寸。若有一日,新帝能懂,我愿足矣。”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批阅奏折的赵珩,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关乎着天下苍生。
苏璃忽然觉得,先皇后的愿望,快要实现了。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太和殿的朝露里,在百姓的期盼里,在孩子的笑声里,在这漫长而郑重的岁月里,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