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军侦察三连。
连长马超驾驶着装甲车，沿着一条主干道缓慢前进。
他严格执行着雷振的命令。
不走捷径，不信导航，只认纸质地图上的那条粗黑线。
车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场演习，处处透着诡异。
“连长，前方两公里有个废弃加油站，要不要停下来检查？”副驾驶低声问道。
马超扫了眼地图，那个加油站确实标注在上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点头：“过去看看，只停留五分钟。”
车队驶近加油站。
这是一个典型的乡村小站，外墙斑驳，油泵锈迹斑斑，一副荒废多年的死寂模样。
马超带着两名士兵下车，快速巡视一圈。
一无所获。
“走。”他转身，准备上车。
就在这一刻，一名士兵指向加油站后方的空地，声音发紧：“连长，那儿……有车辙印！”
马超疾步走过去，蹲下身。
是车辙，很清晰。
轮胎纹路深陷在干硬的土里。绝对是重型车辆留下的。
马超的后颈窜起一股凉意，立刻抓起电台：“指挥部，侦察三连发现可疑重型车辆活动痕迹，痕迹非常新鲜，但有被匆忙伪装又撤除的迹象，状态异常，位置……”
然而。
他的声音刚落，电台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
刚才那段通讯，已被潜伏在通信链路中的腾蛇电子战系统截获。它并未尝试破解，而是在侦测到信号发出的瞬间，向蓝军指挥部释放了零点七秒的窄频阻塞干扰。这点时间，足够它抢在马超的真实语音前，将一段由人工智能合成、模仿指挥部参谋口吻的、早已准备好的回应精准地发送过去。
随后，指挥部参谋的声音响起：“侦察三连，收到。继续保持警戒，我们会派无人机确认。”
马超松了口气，带着士兵返回车内。
他不知道。
与此同时。
腾蛇已经将他原始报告中的关键信息篡改，打包成一条看似正常的加密数据，发送到了蓝军指挥所的战术数据链中。
蓝军指挥所。
“报告！刚收到侦察三连加密讯息，破译显示：发现敌军新鲜活动痕迹！”参谋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雷振猛地走到屏幕前：“位置在哪儿？”
“218号公路旁的废弃加油站，车辙显示是重型车辆，疑似敌军后勤部队！”
雷振盯着地图，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218号公路是红军控制区的边缘，后勤部队出现在那里，说明他们的主力就在附近！
“派无人机去！”他沉声道。
“是！”
十分钟后，一架侦察无人机抵达目标区域，高清摄像头开始扫描地面。
屏幕上，空地清晰，车辙印确实存在。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车辆，没有人员，甚至没有一个被遗弃的帐篷。
“报告，现场未发现敌军。”
雷振的眉皱得更深：“车辙呢？”
“车辙存在，但……无法判断是何时留下的。”
雷振沉默了足足五秒，挥了挥手：“继续监控。三连原地待命。”
他心里的不安，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迅速扩散。
这些车辙，是真的，还是诱饵？
红军指挥部。
秦卫兵看着屏幕上那架徒劳盘旋的蓝军无人机，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那些车辙，是我让工程部队三天前故意留下的。”
他对周擎山解释道。
“目的，就是制造一个真实但无用的情报。雷振会去验证，但什么都发现不了，然后他会陷入两难：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敌人刚刚撤离？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这只是陷阱？”
周擎山眉头紧锁：“无论他选哪个……”
“无论他选哪个，都会消耗他的决策精力。”秦卫兵打断他，“战争不只是钢铁的碰撞，更是认知的磨损。当一个指挥官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每一条情报时，他的决策链条，就已经生锈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十二个代表蓝军侦察分队的光点中，又有三个开始闪烁。
“接下来，让他们再发现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成了雷振的噩梦。
侦察五连发现一处伪装观察哨，靠近后，人去楼空。
侦察七连在山坡上发现疑似雷达站，无人机扫描后，只是一堆废弃的农用设备。
刚被从泥潭里拖出来的尖刀九连报告，沼泽地旁发现了人为搭建伪装网的痕迹，但下面，空空如也。
每一条情报都真实。
每一条情报都无用。
雷振的指挥所里，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参谋们激烈地争论着，唾沫横飞。
有人说这是迷魂阵。
有人说这证明敌人正在仓皇转移。
更有人提议，别管那么多了，全线压上，用钢铁洪流碾碎一切阴谋。
雷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那些被标注出的发现，在地图上连成一片杂乱无章的涂鸦。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情报本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正在像无数只蚂蚁，啃食他的注意力，麻痹他的判断力。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停止所有无意义的汇报！我只要硬情报！敌人的主力在哪儿！火力配置是什么！其他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参谋们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炸开一声急促的呼叫，带着电流的嘶鸣。
“指挥部！雷霆六连紧急呼叫！我们遭遇敌军伏击！”
雷振猛地转身，双目赤红：“位置！”
“坐标137.42！敌军火力猛烈！请求支援！”
屏幕上，代表雷霆六连的光点，瞬间转为刺目的血红色。
雷振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得能刺穿钢铁。
硬情报！终于来了！
“命令侦察四连、八连，立刻向雷霆六连靠拢！空中火力准备！”他的声音里带着即将挣脱牢笼的爆发力，“这次，我要抓住他们的尾巴！”
命令下达，两支最近的装甲分队引擎咆哮，全速驰援。
战斗直升机也已升空。
但就在增援部队出发的瞬间，秦卫兵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下达了预案中的指令：“蛛网，启动。”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
侦察四连刚行进五公里，车载导航系统突然弹出警告：“前方道路施工，建议绕行。”连长只犹豫了一秒，选择了相信。毕竟，救援如火，绕行只多三分钟。
侦察八连则在途中收到一条友军提醒：“前方两公里处有地雷警告标识，建议减速。”连长立刻下令，工兵前出排查。
那架战斗直升机，飞行员突然发现北斗信号出现严重漂移，定位精度从三米骤降到三百米。为了安全，他只能降低速度，重新校准。
三支增援力量，被三只无形的手，温柔地、不容抗拒地，按住了。
而腾蛇制造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十秒。
红军指挥部。
秦卫兵看着屏幕上那三支被拖延的增援部队，平静地说：“骨牌，倒了。”
周擎山盯着屏幕，背后已是一层冷汗：“雷霆六连……他们真的遭遇了伏击？”
“没有。”秦卫兵摇头。
“他们只是进入了一片预设的复合陷阱区。大功率扬声器模拟重机枪和炮弹出膛的轰鸣，同时，预埋在道路两侧的微型爆破装置被引爆，在他们车身周围炸开一蓬蓬泥土，完美模拟出弹着点的效果。配合自动释放的浓烈烟雾，足以让任何一支部队在最初的三十秒内相信自己撞进了伏击圈。”
“而这十分钟，雷振会调动更多的兵力去救援，然后这些兵力会遇到更多的意外。”
“堵车、故障、通讯延迟……每一个意外都合情合理，但累加起来，就是一场系统性的灾难。”
周擎山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在……”
“我在教他一个道理。”秦卫兵的语气淡漠如初。
“在信息化战争里，敌人不需要消灭你的部队，只需要让你的部队互相失联、互相猜疑、互相拖累。到那时，一支再强大的军队，也会自己打败自己。”
蓝军指挥所。
雷振盯着屏幕上那三支迟迟无法抵达的增援部队，太阳穴的青筋一下下地暴跳。
“侦察四连为什么还没到？”
“报告！道路施工，正在绕行！”
“侦察八连呢？”
“发现地雷警告，正在排查！”
“直升机呢！”
“北斗信号异常，正在校准！”
雷振的拳头，狠狠砸在指挥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道路施工。
地雷警告。
北斗异常。
每一个理由都无懈可击。
但当所有无懈可击的理由，全部撞在一起时，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有人在操控。操控他的通讯，操控他的导航，操控他的后勤……
有人在操控。操控他的通讯，操控他的导航，操控他的后勤……
他想起了红军那套神秘的战区级电子战系统。它没有正式代号，但通常被部署在腾蛇的特种载具上。这套系统不仅能干扰，还能……欺骗。它在操控自己的判断！
他猛地转身，望向身后那张巨大的战术态势图。
屏幕上，他引以为傲的钢铁军团，密密麻麻的绿色箭头，依旧遍布在数百公里的战线上。
但此刻。
他却感觉那些绿色箭头，不再受他控制。
它们被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像提线木偶一般，身不由己地朝着错误的方向移动，碰撞，纠缠。
他的军队，正在被敌人遥控。
“报告！雷霆六连传来最新消息，现场未发现敌军，确认为声波干扰误报！”
雷振闭上了眼。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战争。
这是屠杀。
一场不见血的、单方面的、认知层面的屠杀。
导演部。
石定邦看着屏幕上蓝军指挥体系逐渐陷入的瘫痪与混乱，沉默了许久。
身边的参谋小心翼翼地问：“首长，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雷旅长？这样下去……”
“不用。”石定邦摇头。
“这就是演习的意义。让他亲眼看看，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未来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低声补充了一句。
“秦卫兵没有消灭雷振的一兵一卒。”
“但他已经赢了。因为他摧毁的不是钢铁,而是信任，雷振对自己指挥体系的信任。”